“陈将军请。”
“万俟大人请。”
万俟卨同陈厌并肩进入大营,言谈举止分外亲密,满场寂静。
眼前情况令人始料不及,之前,众将还当陈厌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没想到竟是趋炎附势之辈,这万俟卨才来几个时辰,就改换门庭了!
好好好!去谋你他娘的富贵吧!
“三位将军!卑职还要打理辎重准备南下,这杯酒无法奉陪,告辞!”
韩统领砰一掌将桌上的杯盏拍成瓷粉,恶狠狠盯着陈厌,倏地站了起来。
其余将领脸色也黑成锅底,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本就糟心非常,正想跟出生入死的弟兄痛饮几杯,好生告别。
但看到万俟卨,哪里还有半分食欲?
韩统领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弃杯停箸,起身准备离去。
张宪四人也暗自揣摩,牛皋喘着粗气一言不发,董先神色纠结迷惑。
王俊则暗道,此子好生手段,如此快便跟万俟大人搭上了线。
凭借他所立下的军功,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定要设法与其交好。
张宪心中虽有疑窦,但按下不动,神色如常。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以他这些时日与陈厌的接触来看,此番举动,应该有他的理由。
先应该静观其变。
“肃静,都坐下。”
张宪威严甚重,此言一出,众将士再不情愿,也压着怒气坐回椅子上。
“万俟大人前来赴宴,是我辈荣幸,请入席。”
张宪起身拱手,语气平静,不卑不亢。
万俟卨微笑还礼,“多谢张将军,夜里老夫言辞略有莽撞,今日便借花献佛,以杯酒向诸位赔罪。”
他静观众人变化,心下冷笑,这鸿门宴果真摆得栩栩如生。
红白脸都唱得高明,宴席之上要多加小心了。
接着,他再看一旁陈厌,又是大喜。
今日此子与自己一同出现,无异于直接跟岳家军撕破了脸!
今后他再无其他门庭可以投奔,等将岳家军为首将领一一铲除。
待其惴惴不安之际,自己再出面对其委以重任,那他便只能忠心为自己效命。
通过招揽此子,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又会水涨船高。
从今往后,朝堂之中,还有何人权势能与自己相抗衡?
快哉!快哉!理应痛饮!
想到此处,他脸上笑意更浓。
陈厌对众人厌恶目光不予理睬,泰然一笑,“万俟大人,请入座。”
“好。”
二人在张宪一桌坐下,万俟卨与张宪相对,陈厌王俊分别位于他左右。
牛皋坐于陈厌斜对角,满眼煞气,突然暴喝:“还愣着干什么!上大碗,倒酒!”
几名于营内侍奉的小校拔下红布酒塞,怀抱大坛,挨桌倒酒。
酒影如瀑,香气四溢。
万俟卨捋须含笑,当小校要给他倒酒时,陈厌抬手,淡淡道:“慢着。万俟大人乃是儒雅之士,岂能用海碗饮酒?”
说着,他起身行至纪元一桌,拿起纪元前的酒壶杯盏,回到原位,先倒了一杯酒自己饮下,然后将其递给万俟卨。
“万俟大人,喝这个。”
万俟卨不掩赞赏之色。
此子是怕张宪等人用毒酒残害老夫,故用此等方式来替我试毒拆招。
此子可交,我心甚慰。
可要说张宪他们敢用下毒这种粗劣的方法谋害自己,他是万万不信的。
“陈将军有心了。”
说着,他将壶、盏接下。
倒上一杯饮入腹中,蓦然开怀,双目大亮,“好酒!好酒!此酒甘甜如蜜!”
张宪三人互相看看,又不约而同地望向陈厌。
此番举措,就算三人对其再信任,也不免怀疑他已经投靠了万俟卨。
可既然已经有心依附权臣,为何昨夜又要向三人示警?
“哼!酒水如蜜,自然人人喜爱!可人若如蜜,那腹中定藏满了阴险狠辣的毒计!”
王俊正自顾自感慨,陈厌溜须拍马的功夫已深入微末,自己弗如也。
忽然听到有将领指桑骂槐,他立刻起身,冷声训斥。
“万俟大人乃当朝一品,又是奉命钦差,尔等岂敢出言辱没,诽谤万俟大人口蜜腹剑!”
“哈哈!王将军,卑职只是在说某人,指名道姓的可是你!”
王俊瞬间心惊胆战,自己太着急了,马屁拍成了罪过!
“好了好了,王将军请坐,诸位将军也请息怒。今日我等只饮酒,舒畅心意,不谈国事。如何?”
见万俟卨神情怡然,声音平缓,他才战战兢兢坐下。
张宪三人已经通透,不管此去是死是活,只要能将这些百姓安置妥当,他们也算是无憾。
岂能为了一个奸佞小人,便消弭了饮酒之趣?
“万俟大人高见,今日,我等只饮酒,本将先敬大人一杯。”
说罢,张宪将面前酒水一饮而尽,董、牛二人沉默相随。
海碗一空,一旁小校立即满上。
“将军果然豪气。”
万俟卨微笑,自斟自饮。
他刚才的赞赏并非夸大其词,陈厌拿来的这壶酒,不光味道甘甜,似乎还有通络经脉之效。
其余酒水,他是越喝头脑越昏沉,而这酒却越喝越精神。
就连体内的沉疴隐疾好似也随着酒水入腹,而荡然无存。
不知不觉,一斤多酒,便快要见底,令他大感奇妙。
其余众将也开始大口吃喝,放声说笑。
厌烦之人,眼不见为净。
陈厌见万俟卨杯盏不停,出声询问:“万俟大人,此酒如何?”
万俟卨大笑,“神仙佳酿也莫过于此啊!”
“好酒,那就喝个干净。”
陈厌干干笑,声音中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陈将军。”
张宪举碗站了起来。
“张将军。”
陈厌同时起身。
张宪沉声道:“有人在直中取,有人往曲中求。但无论曲直,切莫忘了自己为军的本分。咱们干了这一杯!”
牛皋、董先二人随即站起,手捧海碗。
陈厌这种性格,相比他们,能在朝廷中混得更好。
只求他攀上了高枝,莫忘记初心就是。
“将军教诲,卑职谨记于心。”
“来!干!”
四个大碗撞击在一起,酒荡如花,四人昂首痛饮,接着亮出碗底,干干净净。
落座后,张宪平静道:“就止于此吧,喝多了误事。”
董先目光悠远,颔首,“该走了。”
牛皋摆手道:“我老牛肠胃大,多喝几坛也碍不得什么!”
万俟卨见大局已定,心下畅快,难得宽容,“且痛饮,日落之前出发也无妨,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万俟大人,你这次来淮水,真正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自从入席后,陈厌便沉默少言。
现在抽冷子一问,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张宪等人都不解其用意。
万俟卨笑笑,他可不是傻子。
真正的用意当然不能在这里讲,倘若说出来,轻则人心不稳,重则将会引起兵变。
他平静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官这次来,当然是为了将张宪等人诓回江南,好瓮中捉鳖,将他们一网打尽。”
此言一出,满场鸦雀无声,酒水砸在地上的溅落声,清晰可辨。
一双双冰冷眸子投过来,可以杀人的视线,死死烙在他身上。
砰!
张宪三人不约而同将酒碗撂在桌上,当时也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万俟卨明目张胆说这些话,难不成是疯了!
王俊身躯僵硬如冰,冷汗涔涔,突然大吼:“万俟大人!你喝醉了!”
万俟卨先是一愣,随即头皮发麻,自己难不成中邪了?
怎么会脱口说出这些话!
他看向王俊,点头道:“不对!老夫没喝醉,清醒得很!”
陈厌笑道:“张将军等人为国杀敌,功高卓着。万俟大人,你肯定是喝醉了,否则你为何平白无故要陷害他们?”
“陈将军说得不对,岳飞等人虽建有不世之功,但如今庙堂南迁,政局不稳,陛下私下常说,不见陈桥之事乎?而想要铲除这些大将,必先剪除其羽翼!啊呀!”
万俟卨本想辩解,连珠炮讲了一通,却发现自己脑子里明明想的是西,但不知为何,讲出来的是东!
最后惨然一叫,颤如筛糠,心中大呼,“我命休矣!”
陈厌心道,若你不说实话,自己那一百神符岂不是喂狗了?
【万俟卨·状态(口刃)开口只诉实言、恶语,持续时间,十二时辰】
【状态来源·糖官儿(恶)灶王爷所遗留的馈赠】
铠甲撞击声如同丧钟,所有将领一同站了起来,杀气腾腾朝此逼近,将酒桌围得水泄不通。
张宪此刻也无法保持冷静,怒发冲冠,更遑论牛皋、董先二人!
“陈将军!救我!”
万俟卨惊慌起身,砰一声被身后众将按死在原地,陈厌岿然不动。
万俟卨见状,骇然醒悟,酒,是那如同蜜糖的酒水有问题!
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正是陈厌!
一瞬之间,万念俱灰!
“说!岳元帅现在如何了!”
众将咄咄逼人,一瞬间,抽出佩刀。
万俟卨强忍惊恐,干脆闭口不言,沉默装死。
“说!”
“说!”
“说!”
但他又怎抗得过众武夫的威逼喝问,慌乱开口,也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了。
“岳飞…岳飞被软禁于临安,尔等一除,他的死期便至!”
“啊!”
牛皋叱咤,轰一声将酒桌拍了个稀碎。
“王俊同你们什么勾结!竟要他戍守淮水防线!”
“王俊!王俊与临安暗通书信多年!把军中将领行述汇集成册,将来可罗织罪名!金人使者点名让他戍守淮河,否则将中止和谈!”
“狗贼!胆敢胡言乱语!”
王俊恐惧到了极致,狗急跳墙,噌一声拔出腰刀,正要对准万俟卨天灵挥落。
一柄长枪毫无预兆从斜下方飞出,当啷挑飞长刀,咔嚓一声,枪头扎碎面门。
血液呈不规则喷溅,将围观众将浇了个通透,刺鼻腥气弥漫,场面再次定格。
陈厌手握枪柄,一饮杯中血酒,缓缓道:“此贼已死,诸君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