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蒙蒙亮,野草、花蕊、露珠。
“吁!陈将军,纪统领!”
众背嵬军勒马在清冷官道停下,陈厌一行人正在路口处驻留,警惕环顾。
纪元骑马行到队伍前方,沉声道:“前军众军士随我进山,其余人马继续跟随陈将军前进,迎接钦差车队!”
“纪统领,因何进山?”
“夜间我等行至半途,发现附近有流匪出没,侵扰百姓。追查无果,今日继续进山搜查!”
“遵命!”
众军士正疑惑为何会在此地与陈厌等人相遇,原来是遭遇了山匪。
陈厌向身旁冯善水等人颔首示意,众人一拱手,也随纪元一并而去。
夜里众人虽然卸甲蒙面,但为保证万无一失,还是需要暂时隐匿踪迹。
他此刻也将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套上一副铜色盔甲,手握绿沉枪,威风凛凛。
座下妖马突然嘶鸣,陈厌高喝:“出发!”
“走!”
“驾!”
一行快马奔腾,破开晨雾,将身躯没入群山之中。
……
“万俟大人?万俟大人!”
“啊!”
万俟卨整个身躯都浸泡在疼痛之中。
惊魂噩梦中,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恐惧的潮水再次塞满他的胸膛,猛地撑开眼皮,双眼如铃。
“三十五!三十六!好汉饶命!”
没头脑的几声大喝让前方吴彻等人面面相觑。
“诶呦!我的亲大人啊!”
美妇守在一旁,见他胡言疯语,只当他是痴傻了,立即扑到他身上,干干嚎叫。
吴彻忙拱手,解释道:“万俟大人,回来了,我等已将劫走你的那些山匪全部消灭!”
说着,他回忆之前情形。
夜里他带兵一路搜查,最后在官道旁发现了万俟卨。
万俟卨此人心胸狭隘,而且向来与岳家军不对付。
自己防贼不利,本就是一大罪过。
若再让此人知道那些贼人安然无恙,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自己。
干脆扯个谎,将事情遮掩过去。
若他要见贼人尸首,就说被狼叼走了。
“回来了…回来了!”
万俟卨定下惊魂,仔细在众人脸上打量。
将近花甲之年的老者,陡然如同孩童一般号啕大哭,跟美妇紧紧相拥。
“滚开!”
他又一把将女人推开,发了疯一样在身上摸索,口中念念有词:“圣旨…圣旨……”
“万俟大人,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吴彻将木匣捧至他面前。
万俟卨双目发亮,一把夺过来,打开见圣旨还在,逐渐冷静下来。
暗道,这群贼人来路不一般啊,若是寻常贼人,为何要问那些话?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是岳飞的部曲从临安一直跟踪至此?得了消息,去向张宪等人通风报信…这次淮水之行,看来惊险非常,要加倍小心……”
万俟卨眉绞如锁,想罢看向吴彻,“吴统领,传令下去,昨晚之事,半点口风都不要走漏!”
他堂堂一品大员,若让世人知道自己被贼人掳走了,保准会被添油加醋,在勾栏与市井之间流传。
那时他可就成天大的笑柄了!
这正契合吴彻心意,赶忙应承。
昨夜粮没少,也没死人,没必要深究。
“那大人身上的伤?”
他不提还好,这时,万俟卨立刻龇牙咧嘴,疼痛难当。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扶我上车!”
美妇颔首,将他搀回车厢,吴彻翻身上马,下令开拔。
“我那宝贝呢?”
“这里。”
车内,美妇闻言,莞尔一笑,从怀里摸出个瓷瓶。
万俟卨一把夺过来,倒出颗漆黑药丸吞进嘴里。
丹药入腹,他骨折的手指与身体上的伤势快速复原。
他浑身一畅,心下窃喜。
若非早年与金朝国师交好,又如何能得赠如此保命神物?
吴彻骑马走在前,手掌一直紧握住刀柄,其余官兵也前所未有的警惕。
“谁!”
杂乱的马蹄声在山路拐角处响起,全军列阵,将路口堵死。
“背嵬军!奉张宪将军之命,迎接来使!”
吼声如举,山林震荡。
听到背嵬军之名,吴彻等人放松下来。
万俟卨稳坐泰山,不屑一顾,大白天岂敢有人来劫道?
大批人马转过路口后停下,与吴彻碰面。
陈厌放下缰绳,拱手笑道:“诸位兄弟辛苦!”
吴彻见众骑兵是背嵬军无异,可一见阵前青年将领,心中满是疑窦。
其胯下坐骑惊悚,手中握着的,竟还是杨再兴的配枪!
背嵬军的大小统领,他全认识,可他从来不记得军中还有此等人物。
诧异之下,他回礼询问:“在下横江军吴彻,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背嵬军,陈厌。”
“什么!”
本正闭目养神、在车内端着架子的万俟卨豁然睁眼,直勾勾看向陈厌。
“嗯?”
见万俟卨异动,陈厌心中杀意荡过,按下不动,面向他,微笑道:“想必这位就是监察御史,万俟大人?”
万俟卨满脸惊喜,“惭愧,老夫为官数十年,寸功未建,却博得御史虚名。
哪里能比得上陈厌将军,风华正茂之年,便立下盖世之功!今后前途,无可估量!”
吴彻闻言一怔,不可置信打量陈厌,此人竟如此有名?
万俟卨在朝堂中也算一人之下,竟然对一底层军官展现出恭敬之意,令人难以想象。
陈厌闻言了然,他还当自己被认了出来,故作疑惑,“万俟大人听说过卑职?”
“那是自然!将军若是方便,可否来车内一叙?”
“万俟大人有请,卑职岂敢不从?”
在背嵬军的护持下,车队继续开拔,陈厌下马进入车厢。
嘎吱嘎吱,车轮滚滚。
美妇双眸勾魂,正细细将目光烙在陈厌脸上。
万俟卨见状微微一笑,“老夫与陈将军将谈要事。”
“妾身明白。”
说罢朱唇一抿,咿呀唱起柳永的《雨铃霖》,用来掩盖说话声。
陈厌在万俟卨身上一扫,见其伤势已经痊愈,不以为意。
张宪都身怀疗伤丹药,更何况他这当朝一品。
他往外一看,微笑道:“万俟大人这马车够别致,连个车帘都不挂。”
“陈将军见笑,这是老夫特意命人割去的,身为钦差统领,又岂能不眼观六路,把握局势?”
“万俟大人考虑周全,佩服。”
万俟卨神态自若,“将军谬赞。”
“不知万俟大人传卑职来何事,我二人好像素昧平生。”
“虽未谋面,但老夫对将军神往已久,大名更是如雷贯耳。将军之前一人闯阵,斩杀敌将,力退敌兵,老夫便已对将军刮目相看。此次力斩韩常、突合速,杀退近万敌军的功绩一传到临安,更是震惊满朝文武!”
“原来如此。”
陈厌神色平静。
万俟卨声音突然一低,颇具深意,“就连陛下都说,此子年少有为,可堪大任,岳、韩等帅后继有人。”
对方的拉拢之意已经摆到台面上了,陈厌怎听不出来。
他已有计划让万俟卨吐露真言,正愁怎么接近他。
现在枕头自己送上来,他当然不能不枕。
“从军者谁不想建功立业,卑职亦不能免俗,既然官家抬爱,那就有劳万俟大人今后多多美言了。”
万俟卨这次奉旨来淮水,其中一大要务,便是趁机拉拢这个新起之秀。
本还担心这青年武夫头脑简单,行事莽撞,再加上出身岳家军,会对自己极为抵触。
可现在看来,此人除勇武外,心思同样活络,既然有意攀附,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万俟卨心中大喜,“这是自然,等将军封侯拜相,老夫还要多多仰仗将军呢!”
“难不成万俟大人这次所带来的圣命中,便有对卑职的嘉奖?”
“这个……等回到水寨,将军自然知晓。将军可放心,陛下绝不会亏待有功之士。”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长队前行无言,途中纪元等人赶了过来。
“纪统领!”
“吴统领!”
两人相识,见面热络非常。
“纪统领,陈将军已经带人赶到,你们为何现在才来?”
“只因途中发现一帮匪贼,陈将军下令让我等追击,因此才姗姗来迟。吴统领,路上可曾遭遇匪贼突袭?”
“哈……这是什么话!天下哪有不长眼的贼人敢劫咱岳家军的车!”
“倒也是。”
陈厌暗自思量,这些人蝇营狗苟的算计,又无意中帮了自己一把。
“万俟大人,军中将士在此,卑职不便久留,暂且告辞。”
“陈将军请便,今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同朝谋事。”
众人一路无言,闷头赶路,等车队抵达淮水南岸时,又过了七八个时辰。
又至深夜,江雾厚重,红光糜烂,数百将士高举火把,于南岸外列成方阵。
张宪等将领收到斥候消息,已众聚于此,焦急等候。
牛皋沉声道:“张将军,斥候通报,这次运来的粮食拢共六十二车!之前不是说运来了大批粮草么!这出入未免太大!”
董先语气平静,“这是不想让我们在此处久留啊,张将军,你猜错了,临安依旧没有北上反攻的意思。”
车队与众背嵬军已出现在两里开外,领头的马车率先停下,万俟卨抢先下车,快步向南行。
“诸位将军辛苦了!”
张宪诸将同时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