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云惨淡,天地间昏暗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海东青快速振翅,在郑村往南四十余里处停下,此处已经进入了淮水泛滥的区域。
它俯瞰大地,望不见尽头的人影如同幕布,他们双腿陷入泥泞中,艰难往前行走。
黄村卖香油的老两口牵着的毛驴,被暗藏在水洼中的野草缠住了。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他们拽出来,老两口感激涕零。
大水牛虽然笨重,但在这种地势下行走,倒是显得速度惊人,赵村的大户养了十几头。
此刻牛背上坐满了天真的孩童,女童们安静编着花绳,男孩儿则牛上牛下打闹。
三十万百姓就这样相互扶持行进。
突然,队伍末尾炸开了锅,随着数百头恶狼闯入羊群,遍地开花。
利刃穿体的破碎声不断响起,杀红眼的数百金军仗着拐子马矫健。
一接触到南迁的百姓,立刻撒开,见人便杀。
单薄的衣衫在锐利的矛戈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条条生命被收割,他们熬过了瘟疫,却倒在了距离淮河不到五十里的路上。
“杀贱民!”
“杀贱民!”
“大杀特杀!”
“杀个干净!”
金军见血,开怀大笑,与百姓们悲惨的哭嚎声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未见大部队惨败,此刻对完颜突合速的命令依然坚定不移。
方才大败踏白军,此刻正杀意沸腾。
金军突如其至的袭击,令恐慌、失落的情绪快速在茫茫人海中蔓延。
岳家军败了?
有人放弃一切家当,拼命狂奔,但在泥里越陷越深。
有人跪地痛哭求饶,却被斩断头颅、刺碎肋骨。
盏茶的工夫,就有不下千人丧命于金军之手。
这还是泥泞限制了他们的速度,否则他们能杀得更快。
三十万人所组成的队伍,纵深恐怖。
如果放他们进入沼泽区,骑兵的力量将会受到极大限制。
为了能尽可能多杀,众拐子马开始拆卸马匹与自身甲胄。
他们准备快速绕到队伍前方,由南往北横扫。
【当前血衣叠加层数49,力量与速度属性获得245%加成,穿衣速度超过十秒,现已停止叠加,五分钟后增益清空】
“啊!”
两匹快马交错冲入人群,董先狼狈不堪,披头散发,肩头的雄狮兽吞被怪力砸至凹陷,漆黑甲胄鳞片剥落。
就在刚才,他手下的最后一名踏白军也被面前此子所斩!他放声大叫,浑身力量爆发,但双臂控制不住地往下弯曲,月牙铲被通体绿意盎然的大枪死死压制。
“好枪!”
楚圭放肆大笑,浑身蒙在尺许厚的模糊血气里。
他轻轻咬牙,略带不屑地注视着董先,的确能称得上名将一词。
自己的身体素质,在绿沉枪的加持下,已经达到一个骇人的地步。
饶是如此,董先竟然还有一战之力。
但人与神之间的差别,只靠这些小伎俩远远无法弥补。
长枪忽然高高抬起,突如其来的喘息之机并未让董先松懈,他抓住楚圭中门大开的机会,握住铲身的双手分别快速用力,里外一拧,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响,方铲凶狠斩向楚圭的胁下。
噔,闷响。
毫发无损!
“什么!”
董先骇然失色,一旁传来戏谑大笑,楚圭的面容在血雾后扭曲,英武脸孔变得狰狞不堪。
墨绿色的匹练从半空荡下来,直接将月牙铲击落在地,董先虎口被震裂出血,双臂发麻。
【对方兵刃已被击落,卸甲状态发动,对方甲胄防御力削减80%】
长枪不依不饶追击,董先心一横,翻身下马,暂避锋芒,想要拾取武器与其再次厮杀。
“坏蛋!不许你打董将军!”
三个瘦弱的孩童站在楚圭马后,面对金兵的血腥绞杀,他们没有畏惧,从地上抓起泥巴,不停砸向楚圭。
楚圭脸色愤怒,看着三名孩童,目光中全是残忍的杀意,“小虫子!死!”
董先张开双臂,如同大雁飞扑,将三个孩子揽入自己怀里,噗,一道血线直接飙飞。
绿沉将径直扎穿董先的右肩,连同右侧女童的心脏一起贯穿,稚嫩的血液浇在董先的脸上,被泪水冲落。
“畜生!”
看到喷溅的鲜血,楚圭的心中竟冒出一股暴虐的快意,他将长枪抽出,想到一个有趣的玩法。
举枪瞄准董先的背心,与中间的孩子,正准备再扎,蓦地心中升起一股恶寒,“为何我会如此暴戾?”
突然,他一阵恍惚,余光似窥见漫天灼热的火焰向他席卷而来。
他抬头,苍白的面孔与雷光凝聚的刀尖在他的瞳孔中越来越大,“啊!”汹涌巨力点在他的眼睛上,登时将他的身躯撞离马鞍。
“咴!”妖马嘶鸣,猛地奋起前蹄,将被楚圭脱手的绿沉枪叼在嘴中。
鬼神来,风烟举,乌鸦惊起。
“杀!杀!杀!”
马影交错,黑甲摩擦,众背嵬军奔袭而至,望见金军暴行,将滔天的仇恨化作满拉的弓弦。
破空之音震颤寰野,金军之前脱下甲胄,现在全成了活脱脱的靶子,快速被弓弩收割性命。
望见背嵬军大批汇聚而来,众百姓无不欢呼相庆。
有金军从美梦中惊醒,翻坠下马,想要躲避锐利箭矢,却被蜂拥围来的百姓乱拳打死。
“疗伤圣药。”
陈厌望那孩子一眼,已经死了。
他取出二阶府库盲盒,兑换成【固骨丹】,抛给董先。
随即探身取下长枪,马镫一拍,追杀楚圭。
楚圭重重坠在地上,绿沉枪脱手,【血衣】状态立刻解除。
他回首一望策马朝他践踏而来的陈厌,愤怒与惊恨如同巨浪,一波又一波不停冲击魂灵。
“又是你!又是你!”
妖马扬蹄,砰一声踩空,楚圭顺势滚开,双目血红。
陈厌丝毫不给他机会,左刀右枪,如订书机一般疯狂往下连扎。
“啊!啊!啊!啊!”
陈厌狂乱咆哮,锋芒连成银网。
霎时间,已有五六十下刺在楚圭身上。
噌!刀枪没入泥泞之中,楚圭原地消失。
遁地术!
陈厌脸色阴沉如水,对妖马说:“找到他。”
妖马轻鸣回应,鼻孔用力翕动,很快目光一定,纵蹄径直往前奔。
陈厌循声望去,数十丈开外,人海之中,一道人影豁然从地下冒出。
当妖马即将追上,楚圭又没入泥中,不久便又在远处显形。
陈厌暗道,这倒像是在故意引诱自己追逐。
在背嵬军的绞杀下,局势很快就会平定,他有的是时间陪这龟孙玩儿。
趁这个空当,他将目光放到左手的长枪上,同时心绪微震,“好枪。”
怪不得这楚圭突然间有了万夫不当之勇,原来是仗了这神兵之利!
不过现在是自己的了!包括,他的皮囊!
陈厌将绿沉枪收入随身空间,专心致志盯着楚圭的动向。
妖马借【踏浪】之能,于泥泞之中飞奔,如鱼得水,数十万百姓很快被远远甩在身后。
单刀匹马追逐楚圭,在波光粼粼的泥沼水滩上奔行了数十里。
浪啸声轰鸣震天,淮河怒水已近在咫尺。
江流蜿蜒浩大,河岸边缘,是一望无际的冲击泥沙。
平缓、柔软。
海东青一路跟随陈厌至此,它俯瞰平原人马,渺小如同贝珠。
“来者何人!”
“背嵬军!”
其声未落,暗处箭矢已发,却扑空,整根没入马蹄所踩出的水坑里。
几名横江军从泥泞中翻出,望着急速远去的一人一马,神色凝重。
越靠近河岸,陈厌遭遇的横江军暗哨越多。
他不予理睬,一心追杀楚圭。
看着眼前的汹涌的淮水,他大概猜到,楚圭将他往这里引的理由了。
王八嘛,自然是进水里才好发挥。
妖马再嗅空气,硕大的瞳孔中绽放出喜色,快速往西南方向奔。
即将抵达河岸时,陈厌突然往上一扯缰。
马嘶声烈,纵然起跃,轰地腾入大江之中。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手持单刀,哗啦甩开身上沙泥,从马匹原先所立的地面径直蹿出。
楚圭偷袭扑空,诧异之下向江面望去,只见一人一马正傲立于翻滚的浪潮之上。
陈厌扛着刀,轻蔑注视着他,朝他一勾手,挑衅道:“来。”
楚圭心下一沉,他本是想将陈厌引至淮水边,将其拖入水中,借地势之优对其进行绞杀。
自己百密一疏,没想到他这坐骑不同寻常,竟有踏浪而行之术。
背嵬军既然追击而来,那说明突合速率领的大军已经败了。
靠他一人,已无力回天。
他本章节的演义事件,是协助金军阻截百姓过江。
既然演义注定失败,能杀死此人,也算消解了心中一桩抑郁。
他就地一顿,原地消失。
等再次出现时,已浮在江水之上,与陈厌隔空对视。
这时,隐藏在江岸附近的众横江军被两人吸引过来。
见到人、马立于浪中的场景,都不禁心神惊骇。
楚圭看陈厌望向自己时,眉眼间尽是不屑,大喊道:“你本事高强!我自知不如你!”
战术上重视敌人,战略上藐视敌人。
陈厌不会真因为几句话,就将对手当做酒囊饭袋,看向楚圭时,还是有几分警惕的。
楚圭一改之前怯懦,浪花虽不断砸在他脸上,却无法动摇他此刻的胜券在握。
“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你,但两个呢?”
两个?
话音未落,便听刺啦一声。
楚圭撕开了上身的甲胄、衣物,展现出古铜色的健硕肌肉。
陈厌凌然,突如其来的诡异场景,令他身上寒毛,不受控制地炸了起来。
一张脸,楚圭的胸膛上竟长着一张人脸!
忽然,那张人脸上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
他笑嘻嘻盯着陈厌,嘴角咧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楚圭一指胸膛,语气玩味。
“认识一下,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