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敲了敲博物馆员工休息室的门,她的气质儒雅温和,鼻梁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金棕色长发高高盘起,穿着一身连体裙装。
假如基金会有人在此,定会认出她正是研究部长西格洛·佩德森。
“会长,我进来了。”
迟迟无人应声,西格洛推门而入,不到十平米的房间只有两张沙发和一盏茶几,金发的男孩躲在离门最远的扶手,紧张地望着她。
西格洛有些奇怪,但不敢多言,她将手中抱的一沓文件和一只超轻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一丝不苟地报告道。
“我已经帮你回复完了基金会的邮件,并向约翰·亚瑟·威廉姆斯提出了离开的申请。阿尔贝格先生,是时候做最后的准备了。”
男孩警惕地望着她,西格洛皱起眉头。
“请别忘了,2038年4月1号,星期三阁下让我们正式收回遗产基金会放置于迪特里市的七大遗物,以及十六小遗物……”
她的声音弱了下去,直到一言不发。
沉默弥漫在狭窄的空间,洛奇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实在沉不住气地问道。
“你是谁?”
“哦?”
西格洛没有马上回答,她试探性向洛奇迈出一步,后者将身体蜷缩得更利害了。
“你的名字叫洛奇·阿尔贝格。”她说出了截然相反的回答。
“洛奇……?”
男孩咬着大拇指,曾经满是玩味之色的脸庞只剩迷茫。
“原来我叫洛奇,可我为什么不记得了呢?我还这么小,我应该有爸爸妈妈才对!阿姨,我的父母呢?”
西格洛这次的沉默更久了,随后她伸出手,古斯堪的纳维亚语的文字漫天飞舞,洛奇惊讶地望着它们,像是孩子第一次看见烟花般兴奋不已。
“哇,好厉害!”
“我明白怎么一回事了。”西格洛收回能量,奇异的弧度在她严厉的嘴角浮现,“那个人毁掉了你原本的身体,导致你失去记忆,否则,平常你十分厌恶这些‘忠贞和慈悲的誓言’。”
“真的吗?”洛奇看到似曾相识的文字后,双手撑着身体往前挪了一点点,“意思是有人和我结仇了?阿姨,你好像和我很熟,你能替我报仇吗?”
西格洛俯视着男孩白皙漂亮的脸蛋,半晌,她忽然甩出一根绳子缠住洛奇的脖子,粗暴地将他拉到身边,随后伸手掐住他的喉咙,将他举到半空。
“唔唔——”
男孩拼命蹬腿挣扎,却无能为力。
“很好,神力也一并失去了,辐射值降低了差不多10%。”西格洛淡淡笑道,“可惜,你的性格还是这么恶劣,令人讨厌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为什么欺负我!等我爸妈来了,信不信我让他们对付你!”洛奇的眼神先是恐惧,随后愤愤不平地威胁道,“快点放开我,你个老女人!谁来,救命啊!”
“真是无可救药的坏种。”西格洛冷哼一声,“星期五的情报果然没错,只要任由你进入那座特殊的钟塔探索,以你的个性,绝对会惹怒那位存在,随后永远丧失记忆。”
“啊!你也想害我!”洛奇大叫道。
“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方式落入我们守序派的掌控,恶作剧之神。”
西格洛放下洛奇,他捂着差点窒息的喉咙,拼命咳嗽。
“咳咳,你想做什么,老女人!”
听到这个蔑称,西格洛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去,打得洛奇倒飞而出,后背撞在墙壁上,骨头发出咔咔咔折断的响声。
他滑落下来,趴在沙发的把手,嘴角流出鲜血,眼神一下子清澈了不少,惊恐地望着盘发的女人。
“洛奇,放心吧,只有犯错时我们才揍你。”西格洛揉了揉拳头,语重心长地说。
男孩捂着疼痛的伤口,意外发现断裂的肋骨和破碎的内脏缓缓复原。
饶是如此,他不想再挨一次她的巴掌了。
“你——们?”
“回到西洲后,共有3名源头级和15名神话级准备排队‘教育’你。”西格洛毫不在意他的感受,“直到你死亡,或者彻底悔改为止。”
洛奇眼前一黑,也就是说,还有十八个像西格恩一样的人等着扇他巴掌?
他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罪行!
“可我没有半点记忆了,我该怎么悔改啊?”洛奇颤抖地问道。
“呵呵。”西格洛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把它当做一场精彩的戏剧,这是你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不对吗?只是这次,你是唯一的演员而已。”
洛奇忍不住张大嘴巴,这意思岂不是他基本上必死无疑了?
而且是被一群人围殴致死……
(
“感谢【黑都】的无冕女皇,让我们终于有了惩戒你的方式。”西格洛拉起洛奇的手臂,将他拽出员工休息室,“已经是4月1号,是时候结束这场漫长又无聊的任务了。”
洛奇很想推开她,可他那对纤弱的手臂却完全无能为力。
安娜堡大学的博物馆早已熄灯,黑暗笼罩了展厅,就像他从今以后的人生。
…………
林安梦见过这里无数次。
但每次他都站在一副混沌图像的边缘,像个旁观者似的感受着眼前模糊的场景。
不知为何,他知道这里对他而言一定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尽管他也说不清自己曾几何时亲身参与其中,但这份光景隐约唤起了一段遥远的、真假参半的记忆。
祭祀场景再度出现,林安静默地看着规整走来的人影,它们比上次看到时更加清晰了。
头顶的月光苍白,光线迷蒙,化作喷涌出奇异光泽的星云。
它正在以流转的方式起舞,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换位置,超出了人类所能认知的极限,带着来自宇宙之外的缥缈与嗡鸣。
星云继续转动,波浪般的、难以形容的光束照射大地,以至于平静的水面沸腾,清丽的芦苇丛疯狂摇摆。
忽然间,在即将孕育出什么东西的天空下,虚幻的人影开始行动。
它们的手上举着不同色彩的蜡烛,各自的颜色微微点亮了它们脸庞的特点。
举着白黑二色蜡烛的人戴着面具,诡异的花纹勾勒出人面的图案。
举着粉色蜡烛的人高举权杖,脑后有着无数飞鸟环绕。
举着红色蜡烛的人展开蝙蝠般的翅膀,头顶有着盘羊似的大角。
举着褐色蜡烛的人一席青衫长袍,肩膀环绕着奇异的妖兽,似龙似蛇。
举着黄色蜡烛的人戴着插满了羽毛的头饰,另一只手握着弯刀作为武器。
举着青色蜡烛的共有两人,其中一个犹如太阳般闪耀,另一人像是月亮般淡雅。
举着紫色蜡烛的人状似一棵树,植物犹如青苔般布满全身。
举着金色蜡烛的人捧着摊开的厚重经文书,六芒星的虚影若隐若现。
举着棕色蜡烛的人共有许多双手,灵巧的手指做出不同的手势。
举着咖色蜡烛的人近乎完全的赤身裸体,头顶环绕着橄榄叶的王冠。
在它们之中,林安听到了两种令他感到异常熟悉的声音,前一种亲切,后一种烦闷,分别来自举着绿色和银色蜡烛的两个身影,仿佛想和他沟通什么。
可他听不懂,只得观望。
祭祀仪式以完美的姿态继续下去,可那个结局浮上脑海,林安清楚它们的失败。
下一刻,烛光升腾,天空中流转不息、广阔无垠的星云降下奇异的歌声,旋律如同缥缈的梦境,深邃的大门被推开了。
空灵的和弦吹奏,每一段都充斥着来自宇宙和天体的抑扬顿挫。
超凡脱俗的歌声渐渐远去、直到停歇为止,星云的流转消散,随即整个天空被一道强烈的光撕裂。
它的色彩并不属于这颗星球的光谱,却异常浓烈地辐射了整个大地。
紧接着,暴雨从天而降。
林安再次看到那些举着蜡烛的身影时,它们已尽数躺在地上,生机全无。
雨水越来越多,最初淹没了盆地,接下来是平原,最后浪头吞噬了山脉,洪水汹涌,生命消亡,整个世界灰暗,无声无息,唯有死寂和虚无。
就在刹那之间,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踱步而出。
他有着完美的体型比例、长着一头雪白长发,眼中蕴藏着幽深之色,透着变化无常的光泽,姿态漠然,几乎是面无表情。
他对席卷全球的灾难熟视无睹,自顾自地拿出笔记本。
“失败了么,看来接下来,我需要重点研究属于这颗星球的技术……”
说着说着,他似有察觉地转过头。
这张面孔跟林安很是相似,但目光深沉,空灵又虚幻的光芒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变幻,忽地光辉四射,忽地幽暗阴沉。
周遭的一切空虚浑噩,幻境破碎成了一场古老又极度真切的梦。
林安醒来了。
尚未睁开眼睛之际,他只觉无比温热的气息包裹了身躯,来自于一个本该令人最安心的称呼。
“母亲……”
“啊,我的安。”
听到她高贵又动人的呼唤,林安怔怔抬起头,撞进一双欧珀石般美丽的眼睛中,属于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爱得莉娅·休斯。
她正用双臂将林安拥入怀里,保持着米开朗基罗的圣母怜子大理石雕像的姿势,让他的脑袋靠在她的胸口,身躯枕着她的膝盖。
卷曲的黑发散落在林安的脖颈处,浓郁的香水味道散溢。
远处响起市政厅凌晨的钟声,庄严的回荡于阴郁的迪特里市,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当——”
声音在新巴比伦塔闷闷回荡。
“今天是4月1号。”爱得莉娅优雅地开口,“复活节快乐,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