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深处的腐败混杂着似有若无的钝痛犹如潮水般袭来。
多丽丝没有睡着，尽管吃了一板安眠药，她依然瞪大眼睛躺在自己的床上，难以入眠。
或许仪式成功之前，她再也无法像曾经那样安然入睡了。
好在她这样的神秘者几乎也不怎么需要补充睡眠，像人类那样熟睡，于他们而言更像一种生活的调剂品。
多丽丝抬起手腕，望着皮肤上结出的、熠熠生辉的彩色宝石，双眸恨意流动。
寻找承受污染值的“种子”非常不顺利，迪特里市因幽灵的存在，自由神秘者不像曾经那样放肆，治安环境越来越好，失去了所有手下的多丽丝也没法混水摸鱼。
一些新觉醒的人要么被魔女收入麾下，要么在明白了柯默思的规则后，继续生活在城市中。
其中有人自发创建了新生神秘者派系，光是多丽丝知道的就有三个，幽灵崇拜者协会、毛茸茸爱好者小组、毕达哥拉斯兄弟会。
她不想知道这些组织在研究什么，他们听起来太愚蠢了。
何况最近多丽丝手头并不宽裕，警署和相关机构表面上毕恭毕敬，背地里却死死卡住她的办事效率，让多丽丝如鲠在喉。
不过，最大的阻碍莫过于……
她看向前方的投影仪，黑色背景的论坛浮现，多丽丝通过滚动的键盘托盘，扫过上面的帖子。
“不要相信最近疯传的‘人格测试题’！钓鱼网站、钓鱼网站！”
“比起这种不靠谱的社会科学，我们继续讨论幽灵吧，听说迪特里市的中心医院发生了一件‘奇迹’。”
“重大新闻，幽灵新动向！绝对真实！！！”
看着她的问卷被淹没在幽灵之下，多丽丝怒目圆瞪，银牙紧咬。
幽灵，看不出你是个这么爱出风头的混蛋！
“叮铃铃！”
坏消息接踵而至，电子管家不合时宜地播放了电声，多丽丝滑动键盘，关闭世界树论坛令人糟心的界面。
“亲爱的三女儿，已经快到我们约定的时间了。”
“知道了，父亲大人。”
多丽丝无数次听过这个声音，永远那么傲慢而优雅，或许是因为心烦意乱，她没有发现父亲的语调带了几分忧心忡忡。
听到她强忍着不耐烦的回复，男声长叹。
“丽丽，这是最后通牒。我希望您马上回到家族，如果可能的话，我恨不得您即刻开始准备行李，踏上旅程。”
“父亲大人，让我再玩一会儿。”多丽丝瞥了一眼墙角的日历，“距离说好的‘愚人节’聚会还差着几天，我保证如期而至。”
男声沉默，旋即恢复了以往的高高在上，像评价一个陌生女人似的，漫不经心地对亲生女儿开口。
“在您这样的拒绝后，我就不敢为我自己向您再提出更多要求了。”
“那就再见。”
多丽丝挂断电话，摁揉着太阳穴，又拨打了新的联系人。
“喂？”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接电话的居然是个声音平和舒缓的女人。
“基金会，开个价吧。”多丽丝冷冷地说，“我需要你们那边派点人手。”
“不好意思，尊敬的埃斯特小姐。”女声慈祥又遗憾地说，“我们近期不打算参与鹰国，甚至上东洲的混乱和斗争了；因为我们的使命即将告一段落。”
“是我的价格不够高吗？”
“和那家伙不一样；我从不说谎或者违约。当我向您透露一件事的时候，我以我的忠贞和慈悲发誓，它是真实的。”
“基金会——阿斯克和恩布拉遗产基金会！等一等！”
“祝您好运，小姐。”
对方不卑不亢地切断了联络，留给多丽丝的唯有语音管家冰冷的机械音播报。
她瘫坐在华丽的大床，寂静和无助比灵魂和肉体的痛苦更加难熬，以至于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但很快的，泪水流下，化作不熄烈火，令她的血液沸腾燃烧。
“一切都赌在这上面了。埃斯特，你不是世界的受害者，而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你的选择和决定决定了你的未来。”
…………
华丽的办公室中，男人将牛奶加入水温恰到好处的红茶中，香味四溢。
亚瑟勋爵耐心地听着秘书喋喋不休的报告。
“威斯康辛州分部声称，他们打不过神出鬼没的MI-Alpha-002，导致控制小队和惩戒小队无法服从当初的安排，即帮助密歇根州分部管理西北部区域的神秘者，希望总部批准。”
“厄亥厄州分部认为就算抵抗MI-Alpha-002，也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因此和【幽灵】约法三章，再不踏入密歇根州一步。他们要求密歇根自己解决问题，或是总部出手干预。”
(
“这是密歇根州今日发来的第三封邮件，MI-Alpha-002的声誉和影响力短时间暴涨，早已超出了控制范畴，隐隐有向迪特里市神秘者无冕之王的方向发展，请求总部支援。”
“回复‘您的建议正在积极地考虑当中’。”亚瑟勋爵拿起一块夹着烟熏三文鱼的黄油司康，“把前两个送到督察组的审批系统，三天后就能通过了。”
“您不准备调动人手帮助密歇根州吗？”秘书甩动着蜥蜴似的大尾巴，“那些基金会分部貌似因为MI-Alpha-002带来的恐惧陷入崩溃了。”
“轮不到黎明协会逞英雄，憨豆。”亚瑟勋爵咬了一口司康，“让他们在鹰国打出结果，不要把祸水引到西洲。反正尘埃落定时，只要向狮国人民来一次公开演讲，他们就不会关心大洋彼岸的真相了。”
“我不是憨豆，勋爵先生。”秘书操作着总部的系统，“宣布什么？”
“我们带来了整整一代人的和平。”
…………
医院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异常寂静，微弱的呼吸声和仪器设备的嘟嘟声单调地循环着，仿佛是一首没有结尾的练习曲。
“滴答、滴答、滴答……”
某个时间点，有人出现在病床旁边，静静望着上面脸色苍白的男孩。
半晌，他抬起手，代表了“一切皆为一”的奇异石头漂浮，内部的世界缓缓转动着，衔尾蛇环绕着蓝红相间的星球，赫尔墨斯高举手中的蛇杖。
肉眼看不见的绿色能量弥漫，男孩犹如迎春花似的醒了过来。
入目是黑暗的天花板，荧光灯很久没有打开了，只有月色在冰冷的瓷砖上流转斑驳。
男孩转过头，本该空荡荡的医院卧室站着三个奇异的人。
半人半羊的女人、庄严肃穆的男人、以及中心看不清脸庞，浑身环绕绿色代码，亦幻亦真的存在。
他们像童话里爱丽丝仙境的王国住民，相貌和打扮相当奇异，仿佛天马行空的幻想物种。
男孩试探性地坐起身，愕然发现他的病痛尽数消失了。
“我在做梦吗？”
“不，这是现实。”中心的人影开口，他的声音悦耳动听。
“是你救了我吗？”
“一场尝试而已。”人影说着，渐渐虚幻，“我发现治疗他人会吸引‘农耕之神’，导致污染值增加0.5%，而你恰巧是第100个人，让我得到了值得记录的数据。”
“不要走！”
男孩忽然跳下病床，上前一把抱住那个绿色的人形，他的脚步还很蹒跚，走起路来跌跌撞撞。
“谢谢你救了我，大哥哥！爸爸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抱住他的腰，抬起小脸问道，“你叫什么？我要一辈子记得你！”
“【幽灵】。”
“你的名字真奇怪，没有名字也没有姓氏。我是安德鲁·芬顿。”男孩望着幽灵模糊不清的脸，“你抱起来热乎乎的。”
“行行行，回床上待着吧小朋友。”
幽灵把男孩放回病床，刚要行动时，忽然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幽灵，你能不能也治好我的朋友呢？他就在我的隔壁……他得了脑性瘫痪，他的爸爸妈妈有了小妹妹，不想再要他了。”
没有得到回应，男孩连忙又说：“你可以把我的健康让给他。我还有爸爸和妈妈，他却什么都不剩下了。”
“这点小病在贤者之石面前算不上什么，我甚至可以瞬间让这家医院的重症病人全部痊愈。”
幽灵拿起男孩床头的相片，上面是四个人的合影，吸引着他的目光。
“虽然这大概会让我的污染值增长3%。”
“污染是什么？”男孩问道。
“‘柯默思’和我们的两个界限之一，有本笔记说污染值就是‘人性’。事到如今，我大致有点体悟了。”
“那你答应救治我的朋友了吗？”
“他已经活蹦乱跳了。”幽灵轻笑一声，“其实你父亲的公司里，有好几个人能做到同样的事，可惜基金会不让神秘者私自介入社会机构，我猜估计是日后方便给‘神迹’设置统一价格。”
“他们听起来是很坏的大人。”男孩努力握住幽灵的手腕，“幽灵，你不要走，好不好？”
“怎么？”
“我怕黑。”
“给你个礼物。”幽灵拿出一盏发出冷光的、永不熄灭的蜡烛，代替了照片守护着男孩，仿佛黑暗中的灯塔，“它叫【幽灵灯】。”
“谢谢你，幽灵。”男孩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在他看来，那盏神奇却毫无温度的灯比不上幽灵半点温暖，“下次换我给你准备礼物。你有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幽灵将相片收进怀里，回到那对男女身边。
“我希望你多读几遍《彼得·潘》，因为我看到你的树状图上评级最高的就是它。”
男孩一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既然是你说的。”
“再见，小朋友。”
“我会一直想念你的，幽灵！”男孩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用力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