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首示众。
这应该是最简单,最直接毁灭一个人的办法,可是此时,却似乎引来了相反的效果。
李玄静静站在大市口最边缘的位置。
并不是他不想靠近,而是实在不能靠近了。
五城兵马司的士卒此刻拱卫在那个脑袋的下面,之前被他们明正典刑,枭首处死的那个家伙,此时却像是他们需要保护的珍宝一般。
在他们身边,围满了百姓。
这些百姓之中有青衣长衫的学生,有衣着锦绣的富商,有斜靠着布袋的卸货小工,也有两脚还带着黄泥的农人。
“老天无眼啊!”
“乌云蔽日啊!”
……
哭什么的,喊什么的都有,似乎所有人都是因为那个旗杆上孤零零的脑袋来的。
“纵然陆少如犯法,也应该交付刑部审理,都察院核定,然后交由大理寺定罪!哪有宫内直接出中旨杀人的?”
“你们这群狗官!这中旨说不定都不是从陛下手里出来的,肯定是那个死太监写的!”
“矫诏!这分明是矫诏!陛下仁慈,对一国子监博士,何须如此刻薄?”
领头呐喊的,无非还是陆少如在国子监的学生和同僚。
平日里,国子监虽然说潜心修文,可是也时常讨论政事,他们自然也是跟陆少如聊过,知道这陆少如虽然说有些胆大妄为,可是却从未对君父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无非就是骂一骂那个该死的徐荣。
如果说他们组建的学生连这点权利都没有的话,那他们还活着干什么?
陆少如的死,最触动他们的神经,唇亡齿寒的道理,这的时候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是等到这血淋淋的人头摆到了自己的面前,那可就不只是四个字这么简单了!
在这里的哪一个没有骂过徐荣?
今天陆少如死了,明天说不定就是他们!~
所以,无论是为了陆少如,还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都得要个说法!
“呵,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空读了几年的道德文章,就觉得自己比朝中的那些大人们还要聪明许多了,殊不知,自己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真以为谁都能靠着骂骂徐公公邀清名的?”
“上一个还是魏汉文,不过人家魏汉文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徐公公只是稍微表示了一下,人家就立马闭嘴了,这厮吃了嘴巴还敢继续骂,分明是找死!”
“读书读书,读的屁书!白费了他老子的钱粮,算了算了,没碰上杀头真是晦气,走走走,几位,今晚我做东?”
“哦?司徒家主今日好气魄,走,请!”
……
紧跟着学生们的便是富商,他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声援这些学生们,他们为的是看点热闹。
所说的晦气也指的这些,如果今日能够正好碰上杀头,这个月的酒局说不定都有谈头,可是没碰上,以后喝酒说不定就只能跟着符合符合,真是晦气。
对他们来说,陆少如死不死怎么死跟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关系,死了倒是好事一桩。
君不见,自打徐公公主事了之后,京城的生意可就好做了许多,甚至连长年以来的宵禁都彻底的放开了,就算是夜里想要出城,也就是找个五城兵马司的小兵带个路,给个茶水钱就是了。
紧跟着这些富商的,就是城中的脚夫苦力,他们倒是知道这位陆少如大人是有点清名的。
“这就是那个陆少如?那个当初上了个什么清弊疏的那个?”
“是啊,就是那个,听说是个好官呢!”
“好官么?我反正不知道是不是,他又没给我钱?”
“我倒是做过他们家的生意,给钱并不是多么痛快。”
“穷么?”
“也不穷,就是……就是他妈的,他们这些读书人好像都有一股傲气,看不起咱们这些下力的,就连他们家的门房也是如此,临出门我想要讨杯水喝喝都不肯,端的是太傲气了。”
“呵,这不傲气死了?”
往后,便是一群又一群麻木不仁的农人了。
他们不知道陆少如是谁,因为他们根本不住在京城,来太安城不过是把自家产出的鸡蛋柴火腊肉干之类的,卖出去,挣点银钱过个好年。
看到陆少如的脑袋在旗杆上挂着,他们只是赶紧把还带着黄泥的光脚往一旁的沙土地上挪了挪。
那边的青石板,太冷了一些。
李玄看着旗杆上那个随着风声微微摇晃的脑袋,微微的叹了口气。
看这家伙双眼圆瞪的那个样子,似乎临死之前还不能够瞑目,嘴巴也张着,仿佛有什么话想要说,只不过此时连半个字他都已经吐不出来了。
李玄朝着旗杆微微拱了拱手,伸手掏出从老白头那里买的半只烧鸡扔了过去。
两三只路上的野狗早就已经跟着李玄不耐烦了,它们虽然说能够闻到这喷香的烧鸡味道,可是动物的本能也能够让它们察觉得出来李玄是一个不好惹的人,所以只能够跟着,希望能够吃点骨头。
可是没想到李玄竟然把这半只烧鸡全都扔了出去。
几只野狗跟着飞出去的烧鸡冲了出去,可是却根本没有吃上,一个带着木棍的乞丐眼尖的很,在空中就把这烧鸡拿下,对着李玄呲着黄牙一笑:
“这位爷,谢了您内!祝您长命百岁,财源广进咯!”
笑呵呵的拎着烧鸡走了。
李玄早就已经离开了。
死一个张锦,太安城没有任何的动静,死了一个陆少如也是如此。
因为毁谤皇帝,陆少如斩立决,一族流放,原本指望着陆少如能给家里长点面子的老父母,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带着枷锁缓缓出城。
正在伺候李玄的老白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摊子底下掏出来四五只还没蒸的烧鸡,穿成一条线,挂在了陆少如父亲的脖子上:
“好好活着吧。”
说完这话,老白头悄默默回来,又给李玄上了一盘鸡汁豆腐干。
“你倒是有情有义,可是你不怕他们那些阉党追查么?”
李玄好奇的看向了老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