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年轻人,衣衫华贵,皮肤白皙,分明是男子,却还带着丁零当啷的珠宝美玉,甚至耳朵的上面还打了孔,挂了三个白玉环。
因为他是外族人。
雍州的核心是汴梁,以前是,现在也是,而凉州的核心是甘泉,现在是,以前不是。
以前,凉州的核心是这个凉州城。
只不过北国覆灭,凉州和雍州北面的晋州全境沦为蛮荒民族的马场,凉州一半的土地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之前位于凉州境内核心地带的凉州城,也就成为了一个靠近边疆的城市。
这样的城市用来作为一周的核心之地发展自然是不怎么安全的,就算是各种核心设施都在这里,民众依然会选择往更加安全的地方迁徙,再加上白莲教的到来,凉州日复一日的衰落了下去,甘泉城逐渐崛起。
当然了,凉州的衰落并没有一下子直接摔到地面上,事实上此地依然是北方边境比较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因为在这个地方,无论是之前的北国人,还是后来的色目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北凉人。
他们希望能够过上安生的日子,自然跟北面那些蛮荒民族没什么好脸色。
这个年轻人,便是其中之一。
他叫宋长亭。
分明是外邦人的模样,却取了一个中原人的名字,这宋长亭的来历也很不一般。
他祖上有两只血脉稍微高贵一点,其一是色目人的小头领,而另外一个,则是凉州还完整的时候,北国最后一任凉州牧,宋泰。
宋泰无子,而北国在宋泰还活着的时候就灭亡了,宋泰割据了这一州之地。
可问题是,他没有儿子。
无奈之下,宋泰把女儿嫁给色目人的小头领,换来了色目人的支持,手中也有了一支可靠的生力军,小头领娶到了宋泰的女儿,也就顺势改了宋姓,当了赘婿。
可以说,无论怎么算,宋长亭,都是凉州城应该归属的主人。
他现在也的确是凉州城的主人,尽管这凉州城的百姓已经被白莲教骗走了大半,尽管他手下所拥有的军队不如他祖先的十分之一,尽管现在凉州城已经陷入了内忧外患之中,他依旧可以算得上是凉州城的主人。
“这主人,我宁可不当!”
宋长亭恨恨的放下了马车的帘子,拿着手帕咳嗽两声,手帕上已经有了殷红的几滴血迹。
“快走,回府!就让姓李的那个王八蛋打吧,把这凉州城打破了,打烂了,到时候再交给他,我大不了也就是一死了之的事情!哼!”
马车司机自然不敢对这种事情插什么话,只不过是老老实实的调转马头,拉着刚刚从家里出来的宋长亭,又回了宋家的府上。
……
徐杰机械式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站在黄土地上,像是年久失修的皮影人一般。
软皮鞭子毫不留情的抽了下来,直接抽到了他的肩膀上,把他原本就单薄的衣衫抽了个粉碎,鲜红的印子直接在他的背上跳了起来,像是地里的田垄一般。
而徐杰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现在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重复教官的每一个动作,机械式的吃饭,机械式的睡觉。
就在几天前,他亲眼见到自家女儿,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徐青青因为从小就吃的不怎么好,身材很是瘦弱,这样的身材自然不能让这些大头兵们满意,所以也就放过了徐青青。
可问题是,徐青青没有放过自己。
亲爹被拉走充军,这个小姑娘分明知道自己在这些士兵的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东西,可是她却依旧像是一只发了情的猫一样,直接扑到了这些人的身上,又撕又咬,还疯狂的挠,用她身上最为尖锐的器官去尽可能的报复这些士兵。
下场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仅仅只是用刀背砍了两下,徐青青的后脑勺上就满是鲜血,直接声不吭的扑倒在地上,像是被人玩过了之后就扔到地上的布娃娃。
徐杰就是这样被人拉走的,直到他被拉到军营里面,他仿佛依旧还能够见到自己的女儿,像一个破烂布娃娃一样趴在地上时的身影。
他就这样呆滞着。
那军官狠狠的打了一顿徐杰,徐杰的背上已经没有几块好肉了,军官的手腕子也都已经抽的酸起来了,可是徐杰却依旧像一个木质的人偶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蠢货!不就是死了一个女儿吗?到时候如果真的能跟我们家大人拿下来凉州城,你想要几个女儿都有!就算是找半掩门生,都能生一窝!”
粗鲁的言语自然引动旁边的几个军汉跟着嘲笑起徐杰来,他们一边嘲笑着徐杰,一边幻想着凉州城里面的半掩门到底应该是何等的风采,那肯定比他们村子里面的半掩门要强很多。
说不定,到时候如果他们真的能做到先登夺旗,拿下头功!他们的主帅一高兴就赏给他们几个黄花闺女呢!
几个军汉的笑容痴呆而又猥琐,还带着一股纯天然极为纯真的杀气,这股杀气并不像是老虎看到了老虎,反而像是狼,闻到了羊肉的味道。
吃羊,不是为了行凶斗狠,而是因为肚子饿!
他们是最早加入这一批军队的,早就已经跟着他们的头头烧杀抢掠,做了不少的坏事。
如果真有阎王,阎王手里面又真的有一本生死簿的话,那他们名字上面估计早就已经被打满了叉号了。
徐杰没有搭理他们,等到那个军官抽累了,他才抽搐了一下,就好像尿完了,想要甩干净一样。
破破烂烂的衣服重新披到自己的背上去,徐杰机械式的抬起步伐,朝着自己睡觉的那个营帐走了过去,可就在朝营帐走过去的那个过程中他看到他们军营外面忽然之间走过了一队人。
这一队人极为奇特,领头的是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也就20出头的样子,他的身后跟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熊,大熊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女子。
而在这一人一熊的背后,还有一个老头坐在骡子上,紧紧的跟着他们。
“青青……”
徐杰的眼睛像是春雨滋润过的嫩苗,也像是见到了贵客的窑姐,有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