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愿领!”王弼率先应声,紧接着仇成也是不遑多让,出声领命。
可听到二人争相领命,此刻的杂宗次郎却是一脸愁容。
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后,这才出声道:“将军明鉴,末将久在长野城中,自然知道城中百姓都有何人,都有哪家儿郎投效佐田,出城阻扰明军。”
“末将愿领此差,惩处城中不臣百姓。”
“杂宗将军可要想好。”李景隆表情关切,动声劝道:“将军本为倭人,愿领此差惩处城中不臣百姓,恐要遭受骂名。”
待李景隆说完,杂宗次郎表情愈发无奈了几分。
他哪里愿当这个罪人,他又哪里想蹚这趟浑水!
可问题是,李景隆方才已经明言,只惩不臣百姓。
倘若王弼、仇成这些明军将领督办此事,恐怕长野城内所有的男丁都要被他们赶尽杀绝。
更重要的是。
即便此事不是他杂宗次郎亲自督办,这份骂名同样会落在他的头上。
毕竟身为倭人将领,虽已投靠大明。
可眼睁睁看着大明屠戮城中百姓,那他杂宗次郎被千夫所指也是情理之中。
“将军明察,末将既已效忠大明,愿为上国赴汤蹈火,愿为将军效死疆场。”
“好!”李景隆神色激动,当即应道:“有将如此,乃我军之幸。”
“既然如此,那惩处城中不臣百姓,便也交予杂宗将军亲自督办。”
“多谢将军.....”
“方才杂宗将军言说,愿为我朝赴汤蹈火,不知此话可做的真否?”
“这.....”
见李景隆眸光郑重,略带几分戏谑紧紧盯着自己。
杂宗次郎几乎可以断言他李景隆定还憋着别的坏。
而且不等他开口,却听李景隆再次出声道:“杂宗将军可知要离、王佐之人?”
“要离?王佐?”
“看来杂宗将军不知我朝典故。”
李景隆将杂宗次郎让于座前,命人为其添茶后,循循说道:“要离者,古之名士。”
“为报君恩,不惜牺牲父母妻儿,自断一臂,以作苦肉计刺杀庆祭。”
“殿刺之时,上天感念,苍鹰锐鸣击于大殿之上。”
“王佐,岳飞岳鹏举手下大将。”
“朱仙镇前,陆文龙阻岳家军甚久。王佐自断左臂,诈降金兀术,劝降陆文龙。”
“此二人乃古之名士、良将,世间少有。”
李景隆眸光郑重,紧紧注视着眼前的杂宗次郎严肃说道:“我观杂宗将军,亦有古之良将之风!”
“这.....”
闻言至此,杂宗次郎一个没拿稳,手中杯盏竟猛地摔在案桌之上。
“将军是打算让末将效仿先贤?”
“并非军令,只是提议。”
李景隆也不强求,随意摆摆手道:“若杂宗将军并非请命惩处城中倭人,本将也不会有此念想。”
“只是眼下情景,的确适用那反间苦肉之计。”
微微一顿后,李景隆仔细分析道:
“适逢杂宗将军亲自领军,铲除城南倭人部族。”
“眼下杂宗将军更是请命,亲自率军惩治城中倭人百姓。”
“其他倭人看来,本将对杂宗将军自是极严极苛,甚至有打压、嘲弄之意。”
“如此情景,将军率领部族复叛离城,也算情理之中。”
“而且本将军还记得,先前杂宗将军提及我军攻打长野城时,城中百姓亦有心向我军,可碍于佐田统领部族威慑,不敢轻动之人。”
“倘若杂宗将军能得福岛城主信任,煽动其城百姓于我军攻城之时,里应外合。”
“此番功劳,当是我军拿下福岛城之首功!”
待李景隆说完,面前的杂宗次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李景隆这厮当真擅长口舌之辩。
左右都被他说了,自己好似还真没法子,更没有理由拒绝。
可问题是!
先前歼灭城南倭人,并非自己自愿。
如今请命带兵惩处城中倭人,也是被李景隆逼迫。
怎的到李景隆嘴里,自己反倒成了一心为大明考虑,甚至是用心良苦的忠臣名士!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先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眼下的苦肉反间之计做准备。
“将军.....”
“本将只是突发奇想,并非军令,更无强迫之意。”
不等杂宗次郎开口拒绝,李景隆表情随意,笑呵呵道:“毕竟有铲除城南倭人一事,任谁都不能怀疑将军投靠我朝之心。”
“只不过实不相瞒,本将年少,也是初次领军。”
“今招降将军,自然想让将军再立大功,如此本将脸上也是有光。”
听到李景隆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杂宗次郎自然也是明白,倘若他开口拒绝便不单单是驳了李景隆的面子。将来他在明军之中也必然步履维艰,无所容身。
至于将计就计,当真投靠福岛城主,借机摆脱李景隆桎梏。
想来也是痴人说梦。
且不说他歼灭城南倭人部族情况属实,单是这时降时叛,便没有人愿意有他这样的属下。
一时间,杂宗次郎当真有些闹不明白。
自己于不知不觉间,竟掉入李景隆搭好的陷阱中去,如今更是随他任何拿捏,不得抽身。
“将军妙计,末将愿领此军令。”
“好!”李景隆当即起身,朗声笑道:“待将军立下大功,本将当面呈邓帅.....”
“不!”
“届时本将愿恳求父帅一同,面呈太上皇为将军请功!”
说着,李景隆以茶代酒,举杯便要敬眼前的杂宗次郎。
同时王弼、仇成、邓镇几人也纷纷上前,开口称赞道:“杂宗将军当真乃一代名将!”
“杂宗将军敬我大明之心,天人共鉴!”
“莫不是杂宗将军与李将军英雄所见略同,一早便是如此打算,因此才请命亲自铲除城南倭人,亲自带兵惩治城中倭人!”
听着几人的称赞,杂宗次郎虽面带笑意,可这笑容却也是苦涩的很。
而被王弼等人声声吹捧过后,甚至就连杂宗次郎都以为自己一早便是如此打算,自己一早便想要为大明忍辱负重,效死疆场。
“既已定下此法,待会杂宗将军惩处城中倭人之时,可故意宽纵些许有罪之人。”
“届时本将惩之,也好以苦肉计博得福岛城主信任。”
“是!”
杂宗次郎默默领命后,很是小心的看向李景隆道:“听闻中原魏晋之时,黄盖亦是用苦肉诈降之计。”
“而那吴军统帅周瑜,似是打了黄盖百余鞭。”
“不知将军以为,鞭笞可代断臂否?”
“或许不妥!”李景隆笑容和煦,温声说道:“唯有断臂方能使福岛城主心生怜悯,信重将军。”
“况且.....”
李景隆凑到杂宗次郎耳边,低声继续道:“将军之日所受之苦愈重,明日论功行赏之时,赏赐越丰。”
“我军之中,独将军一人乃倭国将领。”
“若无高位厚爵傍身,恐我也难处处庇佑将军。”
“末将明白,末将愿断臂以求功成。”语罢,杂宗次郎冲李景隆拱手再拜后,便快速退出营帐。
而等他前脚刚走,随后帐内众人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九江啊九江,你这小子还真是可着杂宗次郎使劲儿嚯嚯。”
“让他与倭人自相残杀倒也罢了,你却还哄骗他要自断一臂,你小子当真是一肚子坏水!”
面对王弼、仇成二人的打趣。
李景隆也是笑着回应,并未出声。
而听到邓镇言说那杂宗次郎实在痴傻之时,李景隆这才缓缓摇头道:“邓镇此言,略有不实!”
“这杂宗次郎实在算不上痴傻之人。”
“方才他问我可否以鞭笞代替断臂,此言自是试探之意。”
深吸口气后,李景隆认真说道:“方才我诓骗他断臂,使那反间之计。”
“前提便是我并非军中老人,只是个想要初次领军的二代勋贵。”
“而对我这种人来说,最为主要的便是发展效忠自己的麾下。”
“也正因如此,杂宗次郎才更愿意效忠。”
“毕竟若是王将军,亦或是仇老将军,您二位不缺手下,杂宗次郎对您二位来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
王弼、仇成对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也是此时,李景隆继续说道:“适才与他言说,他处境越苦,功劳越大,晚辈脸上也愈是有光。”
“这也是打消杂宗次郎心中顾虑,也算是晚辈给他的保证。”
“毕竟他断臂反间,就算拿下福岛城。”
“可这一城首功虽大,却不足以让杂宗次郎今后在我明军中傍身无危。”
“可他拿下福岛城首功,便也是让晚辈这个勋贵二世祖得以在军中立足。”
“这份侍主忠心,足以让杂宗次郎认为晚辈会时刻铭记。”
“当然!”
“晚辈方才所言也是许诺他,即便他杂宗次郎将来是个六根不全之人,我也会记住他今日之功,日后善待于他。”
见李景隆说的有理有据,在场几人也是信服。
“九江!”仇成清了清嗓子,看向李景隆道:“你既安排如此详细,长野城善后又当如何?”
“仇老将军放心!”
李景隆深吸口气,似心头巨石终于落地,再无顾虑般,平静说道:“待杂宗次郎带兵离开,我军休整一夜,明日也当向南朝福岛城进军。”
“而且晚辈已与秦王殿下,允恭、邓镇几人商议决定。”
“詹徽所率新军自可继续以长野城中倭人充当兵卒,阻扰我军行军为由,惩治城中百姓。”
“那.....”
仇成眉头愈发紧皱,略有担忧道:“倘若长野城也像山形城一般,将城中倭人尽数铲除。”
“那你如何与这杂宗次郎交代?”
“仇老将军说笑了。”李景隆抚了下胸前铠甲,语气不屑道:“晚辈何需给杂宗次郎交代。”
“待福岛城破,杂宗次郎及其族人自会死于乱军之中。”
“事罢,晚辈以自己名义为其收尸修墓,便也算对的住他。”
和仇成、王弼默默点头,觉得此法尚可不同。
身后的朱樉却觉得李景隆考虑的实在周密。
哪怕为杂宗次郎收尸修墓,恐怕李景隆想的也是坐实杂宗次郎明军内应之名,为的恐怕也是让后续倭人憎恨杂宗次郎。
念及至此。
朱樉不知怎的心头却是一阵悸动。
原本他只当李景隆有些将才,也有几分韬略。
可今日李景隆的一番安排,却总让朱樉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哪怕表面看来,李景隆的所有安排都是妥当至极。
片刻过后。
杂宗次郎因宽纵城中不臣倭人被捆至城中。
在场观刑者,不仅有大明将士更有杂宗一族的兵士,甚至不乏许多前来看热闹的倭人百姓。
就在众人静默不语,默默注视着跪在台上的杂宗次郎之时。
却见李景隆面色阴沉,大步上台,当即斥道:“城中倭人,多有不臣。”
“追随佐田佞主不算,甚至出城为敌阻扰我军。”
“此番大罪,不容轻恕。”
“杂宗次郎!”李景隆目光如炬,紧盯面前的杂宗次郎沉声斥道:“你既已投效我军,非但不思为我军效力,反倒宽纵我军仇敌,饶恕倭人不臣。”
“依照军律,斩!”
随着李景隆声音落下,不只杂宗次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李景隆。
就连杂宗一族的兵士此刻也瞬间躁动了起来。
可几乎同一时间,早就准备多时的邓镇当即带兵朝杂宗一族的兵士走去。
从人群中挑出几名吵闹最凶的兵卒,邓镇没有片刻犹豫,当即下令,当场斩杀。
见此一幕。
正跪在地上的杂宗次郎忙冲李景隆低声道:“将军莫伤我族将士!”
听到声音,李景隆压根没去看跪在地上的杂宗次郎。
只等邓镇将眼前倭人兵卒斩首过后,方才出声,淡淡说道:“杂宗次郎虽是死罪,然念其刚刚投效我军,不知军律,特此网开一面。”
“杂宗一族兵士若有忤逆将令,不遵军律者,立斩不饶!”
微微一顿后,李景隆收回目光看向杂宗次郎。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宽放不臣,御下不严,此罪当断左臂,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