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大人.....”
“你等不早想出城与明军一战?”
“如今准了你等所请,怎的还要多言?”
斥了一句后,佐田大步便朝城下走去。
哪怕他也知道此刻打开城门出城迎战,多半是要功败垂成,甚至还会被明军攻入城内。
可佐田更清楚。
若放任明军不管,让城头上的那些兵卒眼睁睁看着明军把小野族人的尸体带到一旁安葬。
那他当中言说明军是为了攻打城池的猜测,也就成了笑话。
自己身为城主,非但不顾麾下兵卒尸身,甚至还火烧成墙,阻扰明军攻城。
相反,明军却为小野兵卒收尸。
如此一来,恐怕今后便再无人愿意听他号令。
与其等到明军再次攻城之时,城中倭人兵卒毫无战意,任由明军攻破城池。
亦或是这些兵卒哗变,斩杀自己。
倒不如此刻出城迎战,即便是败,即便守不住这长野城。
他佐田也能死在战场上,也能斩杀几名大明兵卒。
不多时。
佐田已率其部族麾下在城门口严阵以待,其他部族头领虽是不愿,但也站在佐田身旁。
“城主大人,明军已至城门处!”
“好!”城上兵卒回报声刚一落下。
佐田猛的抽出配刀冲身后兵卒怒声吼道:“明军来犯,长野城危。”
“此刻本城主自与诸将同生共死,斩杀明贼!”
“诸将莫要忘了对马岛上、山形城中,明军将领屠戮我朝将士、百姓,片甲不留。”
“今日出城,乃是死战,绝无后退回转之说!”
见佐田下达如此严令,其麾下将士自是斗志昂扬,一个个怒声嘶吼,战意勃发。
反观其他部族首领,此刻脸上却无死战之心,一个个的就好像是充场面似的,默默站在佐田身旁。
毕竟在他们看来,出城迎战便是放弃城池之利,与凶悍的明军平原厮杀无异于自寻死路。
再者说了。
明军此来城下,为的是收殓小野兵卒的尸体,让他们入土为安。
倘若他们此时冲出城去,明军又怎么可能顾得上小野兵卒的尸身?
乱战之下,那些小野兵卒的尸体恐怕也要被踩成烂泥,不得好死。
听佐田说完,其他部族头领只觉那佐田最为仇恨敌视的不是明军,反倒是曾听命于他的小野一族!
哪怕明知此刻出城乃是自寻死路,可佐田好似下定决心,偏是一定要让小野部族不得好死。
“诸将听令!”
就在佐田准备下令打开城门,冲出城外之时。
却听城头站着的兵卒再次出声道:“城主大人,明军退了!”
声音落下。
佐田似没听到一般,当即下令打开城门。
可一旁其他部族头领先是阻止兵卒打开城门,随后一窝蜂赶到佐田跟前,连忙禀告道:“城主大人,明军退了,不需出城厮杀!”
“城主大人,明军并非假意攻城,他们本意的确是收敛小野兵卒的尸身。为让小野将士得以安息,我军此时不可出城袭杀明军!”
“闪开!”
佐田凭空挥舞长刀,阻扰那些部族头领靠近的同时,刚准备再次下令出城迎战。
可几乎同一时间。
一名将官猛地出手,将他手中长刀打乱。
随后几名部族头领一拥而上,更是将他拦了下去。
此刻无论佐田如何叫喊,他出城迎战的令旨也是无人去听。
身后那些寻常士卒只是静静看着佐田与几名头领拥峙的闹剧。
“明军已退至城外大营!”
听到这话,佐田知道事已至此,即便他此刻出城也是无济于事。
相反!
若他再一意孤行,周围这些将官把他斩杀,取代他城主之位也不一定。
旋即,佐田收敛心神,推开拦在自己跟前的倭军将领默默朝城内走去。
见佐田一言不发,径直折返回去。
周围几名倭人将官相互看了一眼,随即便也快速返回城头。
当看到城下不远处,方才那队明军此刻果然正在挖掘深土,将小野一族的将士归葬入殓。
这几名倭人将官的心情却不由复杂了起来。
半晌沉默过后,杂宗次郎率先出声道:
“明军强悍,人数众多,眼前大军不过先头部队。”
“敢问诸位,若长野城久攻不下,明军又当如何?”
“那还用说?”一名身高五尺(一米五)的矮小将官,此刻抬头跳脚冲几人急忙说道:“自然是增派援军,势必要拿下我长野城!”
“那诸位以为,我长野城真能坚守?”
杂宗次郎顿了一下,环顾左右确定无佐田一族的将士后,这才继续低声说道:“足利将军已被斩杀,我北朝虽上有天皇,其下却是各城各个部族各自为战。”
“京师那边,当真会派来援军相助我等驻守长野城?”
“再有!”
指了指前方城下正在挖掘深土的明军,砸宗次郎语调戏谑继续道:“城主大人英明绝伦,守城之法也是另辟蹊径。”
“我等于城主号令之下,可有全尸?”
“恐怕下场还不如小野一族的兵士,此刻尚且能入土为安!”
“话虽如此.....”听出砸宗次郎话中有开城投降之意,周围几人虽没有当即反对,可一时却也是犹豫不决。
沉吟数秒后,那名矮小将官这才出声道:“明军从未想过收拢我倭国将士,即便开城投降也同样是死路一条。”
“城主虽不看重我等性命,可明军亦然。”
“守城是死,开城投降亦是死路一条!”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无不面露愁苦。
好似无论他们如何抉择,摆在他们跟前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或许....”杂宗次郎小声嘀咕道:“或许我等投降,未必只有死路一条。”
“本将曾听闻,大明对北元旧部甚至宽容。”
“北元降将在明廷之中官居一品者有之,位列国公者有之,于军中掌握实权者更是有之。”
“高丽灭国,实因其新旧两朝各有谋略,意图霸占高丽全境。因此大明皇帝这才下令灭国。”
“同样!”杂宗次郎看向周围几人,继续说道:“对马岛上,其岛主先是归顺大明,后而复叛。加之其岛上倭人苛待大明百姓,为奴驱使。”
“明军恼怒之下,这才下令屠戮全岛倭人。”
“那山形城.....”不等那名身材矮小的将官开口,杂宗次郎继续说道:“山形城,岩手城,两城拒不归降。”
“明军兴兵南下,自不会在其身后留有隐患。”
“如今我长野城甚为牢固,明军倘若强攻,必损兵折将,拖延日久。”
“当此时节,若我等开城投降,于明军而言岂不是雪中送炭?”
“想来那明军即便再怎么憎恨我朝,应也是不能下令斩杀我等献城之人。”
见众人还有几分犹豫,杂宗次郎顺势继续道:“退一步讲,倘若我等献城之后,明军仍要屠戮我等。”
“我等众人自可向南逃离。”
听到这里,周围几人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说到底他们不愿坚守长野城,其根本原因乃是城主佐田压根不把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们也是生怕步了小野一族的后尘,被佐田设法用他们的性命阻挡明军,落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至于是否投效大明,是否继续抵御明军。
实际上这些将帅也是无甚所谓,只要能求得一条活路便是。
所以眼下。
当听到杂宗次郎提出可以向南撤离后,众人自然没什么异议。
“只是眼下尚且还有一事。”那名身材矮小的倭人将官看向众人,沉声说道:“城主佐田又该如何处置?”
说出这话的同时,那倭人眼中闪着寒光,周围几人的眸中更是闪烁着杀意。
片刻过后,杂宗次郎深吸口气,环顾众人淡淡说道:“也是好说,不如我等几人前去拜见城主大人,请城主大人出面开城投降。”
“若是那佐田不允又当如何?”身材矮小的将官当即追问。
可听到这话,却见杂宗次郎轻笑一声,再次看向众人道:“我等既已达成共识,佐田是否应允便也无关紧要!”
语罢。
几名倭人将官纷纷颔首,朝着佐田所在的房舍大步而去。
与此同时,长野城外。
看着眼前将士正在挖掘深坑,为的乃是埋葬倭人兵卒。
李景隆靠在一侧,低声说道:“我明军将士个个都是善战之将,如今却要干起白事来了。”
“放着敌城不去攻打,反而为敌军兵卒收尸。徐帅的谋略当真高明,我还当真有些看不懂了!”
“砰~”
就在李景隆声音落下的瞬间,陆仲亨微微抬手,轻轻打在李景隆的后背笑骂道:“你小子还敢发牢骚,若是让你爹听到,定还要抽你!”
“纵然免不了责罚,可我还是要说!”
李景隆看向陆仲亨,正色说道:“将军难道就没有半分疑虑?”
“宋国公率领的左路大军,此刻恐怕已经拿下了福岛城。”
“可我军放着长野城不去攻打,反而要在这替倭人收尸。”
“这未免太过憋屈了些。”
“不可胡言!”
当看到徐达、李文忠几人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陆仲亨忙表情凝重,呵斥李景隆收声。
可李景隆依旧牢骚满腹,继续埋怨道:“原以为徐帅戎马一生,攻城无数。定会下令我军猛攻长野城,没想到徐帅攻城的法子竟是给这些倭人收尸!”
“陆将军你,仇老将军,王弼将军,还有梁国公蓝玉,还有我父亲,还有信国公都在长野城下。”
“诸位将军哪个不是以一当十的猛将,饶是左军加上先锋营兵卒不过三万余。”
“可卫国公率领的右路大军就在身后。”
“即便强攻长野城,也绝没有拿不下的道理。”
“晚辈当真不明白徐帅戎马一生,怎的就会如此畏首畏尾,畏畏缩缩!”
“咚~”
就在李景隆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文忠从身后猛踹一脚,直接将他踹出好几米远。
当看到徐达、汤和,还有自家父亲竟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李景隆忙拱手请罪道:“末将失言,请徐帅恕罪!”
见李景隆这小子请罪倒是真快,本就没打算计较的徐达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后笑着说道:“九江,你方才所言若只是同军中好友发发牢骚,倒也无妨。”
“可若传遍军营,那可就是蛊惑军心,这可是大罪!”
“末将知罪,请徐帅严惩!”
看到李景隆猛地跪在地上,似是已做好打板子的准备。
徐达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后,随意说道:“起来吧,没人同你计较。”
“可你也要明白,将来领军为帅时,不可随口胡言动摇军心。”
在一旁坐下后,徐达看了眼陆仲亨,出声问道:“九江方才所言,你以为如何?”
“是否觉得心中不满,也以为你营中将士当攻打城池,不该为倭人收尸?”
“徐帅说笑了!”陆仲亨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憨厚笑道:“九江从未跟您一起行军打仗,自然不明白徐帅用兵如神。”
“可咱弟兄们哪个不是跟着徐帅你数次北伐,徐帅之令,咱哥几个啥时候有过异议!”
待陆仲亨说完,徐达顺势看向李景隆道:“九江,若想让旁人信重,自然要拿出点什么,绝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成的。”
“将来若你统军为帅,也应当要清楚该如何做,才能让麾下将士信重!”
“末将谨记。”
和表面郑重领命,可实际却压根没放在心上的李景隆不同。
听到徐达这话,李文忠瞳孔一震,不由瞪大双眼看了过来。
徐达好似有心将李景隆培养为后来统帅。
也就在李文忠心头疑惑,默默愣神之时,却见徐达长舒口气,冲李景隆、朱樉等人淡淡说道:“你们几人少年热血,初次领军,想的自然是豁出性命,拿下敌城。”
“以为与敌军将士痛痛快快厮杀一场,而后拿下敌城,这才算是打了一场漂亮仗,也好给我们这几个老东西交差。”
“可实际上,既为统帅,攻下敌城自然最为紧要。可同要重要的,还是确保麾下将士伤亡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