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奎身子一抖，掩在慈目之下的神色微微一闪，当即作出一副要为国尽忠的模样，哭丧着脸道：“启禀皇后娘娘，老父不敢隐瞒，咱们周家虽说是皇亲。
可你是知道老父的，老父为忠恳老实，从不收刮民脂民膏，更不曾接受下面人贿赂，只靠朝廷那一点子俸禄，吃喝都不够，如何能够还有存余？”
周皇后亲自上前，托扶住自家老父亲那颤颤巍巍的身子，将人扶到客椅之上，这才低声问道：“父亲所说，可是当真？家里当真没有多余银钱吗？”
“老父不敢欺瞒，”周奎情绪有些激动，眼眶发红，身子颤抖，“咱们家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月发霉的大米，你老父我，年事已高，是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不敢再给皇后娘娘添麻烦，这才一直未曾相告实言，如今，陛下要向群臣借钱借粮，老父厚颜，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原来家里竟是这般贫寒！
周皇后心中微颤，父亲木讷老实，既不会向下索贿，又不会向上实言，只自己一家守着清贫，每日仅靠霉米度日。
可是，不对啊！
周皇后突然想起，当初陛下立后之时，封父亲为嘉定伯，还赏赐了大量田产府宅，这些足够他周府吃用，至少半辈子不愁，这才多长时间，哪里就贫寒至此？
周奎眼见自家女儿一脸怀疑之色，心里咯噔一声，讪笑着回道：“你知道的，你母亲那人，一向勤俭，不喜浪费，所以，所以……..”
周皇后这下终于明白，什么每日只靠霉米度日，不过是她的好父亲不想出钱，故意拿借口来搪塞自己。
“父亲，若非陛下看重本宫，立本宫为后，咱们周家又如何能够起家至此？咱们周家身受皇恩，如今国家有难，你身为皇亲，理应作出表率，你且告诉本宫，周家究竟能拿出来多少银钱来支持陛下？”
周奎心里暗骂，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点都不为自己家里考虑。
他原想摆出一副严厉姿态，但又想起，自家女儿如今是皇后。
周奎颤抖着身子，随后一只手掌颤颤巍巍举起，“五，五百….”
“嗯？”周皇后凤眉紧蹙，怒目而视。
周奎吓得赶紧改口：“五千两，最多五千两，不能再多了。”
周奎一脸肉痛，这要拿五千两出去给那群丘八贱民，就跟割他的肉似的，血淋淋的伤害，全让他一个人承受了。
这闺女也是，意思意思五百两就得了，还非要他拿这么多，宁可伤害他这个老父，也要给他的男人作面子。
当真是不孝！
察觉到自家老父亲的怨念，周皇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从一旁宫女的托盘之上拿出一沓银票，交到周奎手上：
“本宫再资助你五千两，好歹凑个整数，明日陛下问询，父亲要记得主动上前，交付一万两，给群臣作出表率，可记得了？”
“知道，知道，配合陛下嘛，老父明白！老父明白！”周奎一把将银票全都拽入手中，随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好似怀中有个什么宝贝似的，让他乐得眉开眼笑。
“女儿且放心，老父一定率先支持！”
“父亲记得就好！”
………
次日清晨，早朝之上。
崇祯高坐于龙椅之上，与朝堂上的众位大臣共商国事。
待重要事毕。
王承恩宣布募捐正式开始，由左到右，一个又一个，排着队上前，上缴自己所能借出的余银。
周延儒、温体仁、钱谦益等人皆是面面相衢，敢情这陛下是玩真的，他们身居高位，自然要做表率。
正打算上前上缴，只见周奎抢先一步站了出来，高声呼道：“启禀陛下，老臣这两日盘算了自己所有资产，只余下可供一个月的余银，其余尽上缴国库，为百姓出一份力。”
“嗯！”崇祯满意点头，不愧是当朝国丈，就是有眼力见，正待要着重表扬两句，只听记录募银的小太监面色有些踌躇，看了一眼上方之后，这才大着胆着呼喊道：“嘉定伯周奎，周大人，捐银七千两！”
崇祯满面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多，多少？
七千两？
底下众臣皆交头接耳，细观下去，皆面露揶揄不屑之色。
就捐这么点，也好意思说自己已经是倾尽家产。
周延儒温体仁等人纷纷接着上前，分别上交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银子。
因为有当朝国丈作表率，所以大家都自觉将准备好的银子再度减半。
“吏部尚书王永光，王大人，募银六千两。”
“礼部尚书温体仁，温大人，募银五千两。”
“礼部侍郎钱谦益，钱大人，募银三千两。”
………
一个接着一个上报募银数量，从最开始的七千两，到三千两，到后面的一千两，五百两，三百两，一百两，还有三十两，十两…….
随着募银人数越来越多，崇祯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他还想着，等今日早朝众臣募捐银两之后，统一计数，就算没有个一百万两，也该有个五十万两。
这倒好，现在所有参加朝会的大臣们，募捐银两加在一起，还不足十五万两。
看着那一个个跪在下方，哭诉着自己实在是没钱，这两日拾掇着家产，变卖家具书画摆件才凑了几十两的几个大臣。
崇祯只觉得脑子生疼。
一股子戾气从由心底生出，如同龙卷风一般，瞬间席卷了他整个人的理智。
这就是他的大臣们！
这就是每天都在给他洗脑，剖心剖肺也要为国尽忠的国之重臣！
这就是每天都在强调自己忠心为国，一片丹心的国家栋梁。
宁可变卖家产也要给灾区百姓凑足资费，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实在是，实在是令人感动！
令人感动至极！
崇祯此时的面色，已然黑如锅底。
就如乔姑娘之前讲过的故事一般，他们这些个大臣，一个个两袖清风，为人正派，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实际上，在他们老家。
谁还没有个几万亩良田？
谁还没有个几万两家底？
哪怕他并没有派人前去查看，也知道他们这些人，个个都富有盈余，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