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已收悉。
你不需要专门来信跟我说这种事,因为早就有觉悟,说了反而让我觉得你这个人过于多疑。你不说我也能猜出这孩子是谁,她和她如此神似,我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就觉得有当年那种很熟悉的感觉。那时候太年轻,对这种感觉无所适从,只能用大喊大叫来反抗心里的不安,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实在太幼稚、太不成熟,这也是我永远不及你们的原因。而这回,我会坦然面对,不管你说不说我也会收留她,因为这是我亏欠她的。
当年是我对不起她,她是个很完美的女人,完美得让我嫉妒又羡慕,我知道你也是,但那不是以你这样的心机可以掩盖的。虽然你也很强,比我强得多,但你永远没有她那样的器量。当年她给我遗言,让我离开他,说不想让孩子们也成为组织的一员,让我带着孩子们跟他撇清关系。所以当他把孩子带过来时,我如果带着这两个孩子一起离开,逃到一个你们都不知道的地方躲藏起来生活就好了。可是她所托非人,我太年轻,对未来的生活心存迷茫,当了逃兵,做了这辈子我追悔莫及的事。因为我的自私和害怕,只带走了自己的孩子,却把借口都推到她的孩子身上——我甚至没敢提她本人。那么多年,我一直骗自己这是真的:我是名正言顺的楼夫人,我讨厌那个孩子,因为她是私生女。我让一个孩子承受了我所有的胆怯和懦弱,我在那孩子身上吸食了太多情绪,以此来冲淡心中的愧疚感。我不知道一个孩子,是怎样带着那么大的负担活下来的,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活不下去。可是,人根本不可能骗得到自己的内心。这么多年,你们都不知道那个最后被带进组织的幼小孩子对我的内心是怎样的折磨,如同百爪挠心。她一开始就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组织再有任何瓜葛,我最终还是那么没出息地违背了她的遗言,让她的苦心全盘白费,不知道她在九泉之下,能不能放过我。不管我怎样安慰自己说那孩子不会进组织,她会和我的孩子一样,正常健康成长,但是心里仍然明白,他除了把那孩子送进组织,别无他法。他自己都陷在泥潭里,这是他能保全那个孩子的唯一办法,我也不能怪他。这全都是我的错。
所以,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想弥补她,还有她的孩子。因为我们几个曾经是最亲密的姐妹不是吗,虽然我们最终走了截然不同的路,但我相信大家都还记得当年,还记得自己的初心吧?可为什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呢?是不是所有的爱情,最后都会分散,所有的朋友,最后都落到背叛呢?我不明白。
在我们几个里面,你最有能力,爬上了与他比肩的位置,这是连一向最优秀的她都无法比及的事,我就更不用说了。如今她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想再继续出卖自己,况且我的能力远远不及你和她,甚至比不上方文江和刘思德。所以我请求你不要逼我,我现在只是离家出走的楼夫人,不是以前的李蓉了,你想要知道的事,我不再知道,你想要我做的事,我也不会去做。自从她死的那一刻,我们几个,已经不再是姐妹也不会是朋友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出卖了她,但是你做那些事我不能认同,无论如何,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好姐妹了。
你上次说,当那个孩子回来找我的时候,就是我的死期将至。你的提醒非常好笑,听起来不像诅咒,反而像来自你的威胁。你的自私和妒忌害死了她还不算,还害了他,现在终于计划到我头上了。就算真是这样,那也好,这是我的罪,我知道那孩子总有一天会把罪带回给我的,我如数收下。
是为了栀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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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封信的,从字迹上看来,应该是李太太。可这封信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和日期,就像是等着对方来自己发现。信中表现了李太太视死如归的觉悟,可惜信却落到了我手上,她写信的对象可能并没有看到,却给我带来了不小撼动,让我反复回味了很久。
信里面说的“她”,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指的是我妈妈;那个“他”,说的可能是爸爸。按照李太太在信里透露的说法,妈妈不愿意让我跟她一样进入组织落得像她一样下场,所以临死前想要把我托付给李太太,让李太太带我和昂走,远离组织。但是李太太因为害怕,没有带我走,反而把我当成了离家出走远离爸爸的借口,也就是当年爸爸带我回他的家时我看到的那一幕。李太太对此事一直深感愧疚,所以一直想弥补我,因此她这次很轻易地收留了我,并且有意无意在拆穿我的身份,什么收我为女儿,拼命把昂托付给我,甚至看起来在很多事地硬撮合我和介错。这样一说,觉得似乎所有事情和她的态度全都可以解释。那么,李太太一开始就知道介错和封迁的身份,还有所有的阴谋?我去她家租房的那段时间,其实她一直在准备自己的后事?
然而,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受尽委屈而铁石心肠的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啊。介错说得一点没错,我这样的人,才不值得去爱。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用手腕擦掉眼泪,将那封信颤抖着递给昂:“时间那么久了,我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
昂接过信,仔细看过,看得出十分震惊,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信里看得出,李太太和妈妈从过去就认识,而且关系亲密,还有收信对象也是,他们应该是关系很好的姐妹帮。我顿时想起了那些被烧毁的相片,照片上那些女人,应该其中有一个就是妈妈吧?那么还有一个人,这个背叛妈妈和爸爸,还间接害死了李太太,差点让我也惨遭毒手的女人,到底是谁?我突然有点后悔没把那些照片带出来修复。
“是为了栀影。”
这句话一直在我脑中盘旋。没记错的话,妈妈的代号应该是“鸷影”,也许是李太太落笔有误。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妈妈的掌握当中,妈妈实在是太超乎我想象了,果真是个完美女人,我连她的十万分之一都无法企及。我不知道妈妈、爸爸还有李太太他们为我,还有周围的人铺了什么样的路、费了怎样的苦心。现在,解谜所有的关键都在我和昂身上。他们是如此优秀,我却那么笨,连最重要的人都难以保护,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像妈妈这样呢?我透过窗户,抬头想象着天上的启明星,用手比枪,眯起一只眼睛想要瞄准,最终还是无力的放下手。
妈妈真的是无法企及的人啊,就像天边每夜璀璨的启明星。介错至死不渝地追随着她,就像月亮反射着太阳光,却仍然明亮得让我自惭形秽、被映衬得黯淡无光,连追上去一起并肩作战的勇气都没有。
我始终是个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