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空气越来越凉爽,甚至透着一些寒意。我在善坛门口,如困兽一般走来走去。昂裹紧衣服,坐在石阶上说:“我们到底来这里是干嘛呢?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姐姐。实在不行我们先回去。”
街市上的灯笼早已经陆续熄灭,只有远处河两岸的灯笼还在闪耀着微弱的光芒。看灯的人们也都消失了踪影,冷清的街道上偶尔有一只老鼠窜过去。
先前在街市上,方玭拍了拍我的肩膀,别人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明白她的暗语。她还在使用之前和铁手岩鹰交流的那套模式,让我凌晨三点在善坛门口等她。
善坛的门倒是从来不锁,因为镇上也基本不会有人半夜跑到这种晦气的地方来,可是没有消息,我也不敢贸然进去。
等了许久,正打算要放弃,准备回剧院的时候,只听到“吱嘎”一声响,善坛的木门悠悠打开一条缝,方玭伸出半个脑袋,招招手让我们进去。我们左右看看,溜进善坛。
夜晚的善坛,和白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四处透着诡秘和阴森。方玭换了一身黑衣,唯有面庞皎洁如月,在黑暗中透着柔光。
“只有你?介错呢?还有这位是?”一进去,方玭就问我。
我扑上去紧紧抓住她肩膀:“……你可让我好找!”便简单说了和她分开后在剧院发生的事情,并介绍昂跟她互相认识。她若有所思道:“剧院的事有所耳闻,真是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跟你们有关。可是你和介错……”
“那你呢?那么长时间你怎么过来的?”
方玭正要回答,不料从阴暗处无声无息走出来一个男人来。我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把昂护在身后,连方玭也十分意外,看到他竟不能发一言,似乎并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定睛细看,这男人正是灯市上和方玭走在一起那个男人。在这里说了那么久的话,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暗处躲着一个人,如此幽静的环境,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这人藏得相当隐蔽。大概方玭是瞒着他出来见我们的,可是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林先生……你怎么……”方玭吞吞吐吐道。
“你一个人出来见朋友怎么不同我说一声?”那男人开了口,“这大晚上的,未免让我担心。”
“都是……自己人吧。”方玭有些尴尬,草草敷衍了那男人,对我们道,“这位是林利广,林先生。”
“林?是S国会馆的人?”我警觉地问。
“……算是吧,这段时间我一直借住在他那里,顺便帮他一些无关紧要的忙。”方玭说。
我急忙举手打住她,指着林道:“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所以是他指示你去做的?”
“是又怎样?”林发话了,“就是朋友之间帮个小忙而已。”
“朋友?”我斜眼看他,摇摇头,“……我告诉你,可别坑她,否则我可不客气。”
他笑而不语。
林的长相十分周正,脸方口阔,冲着我这一笑,在月光下竟然略显诡异,仿佛洞穿世事,又放下所有,能一眼看穿他人,却也无限包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不真实感,像是某种佛像一般,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知道林暂时并没有什么威胁,我索性不看他,拉过方玭到一边,低声问:“下一步怎么打算?留在这里还是继续?……我打算去A国找秃鹫,当面弄清楚一些事情,你要跟我一起吗?”
方玭一惊:“A国?你听谁说的?秃鹫并不在A国!他在J国,我正要想办法过去呢。”
我心下一沉:“哪里来的消息?准确吗?我得到的消息,是说他本人已经逃往A国了,是他的工作室还留在J国!”
“你觉得可能吗?”方玭沙哑的声音异常沉稳,“……是伊晃的消息,他已经到达并且核实了。”
“你和伊晃……”我顿时茫然,“是安装了内置无线电,被动接通的那种吗……而且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
信息的不对称,让我十分困惑且焦虑。封迁和方玭,应该相信谁?而且还有那个半路杀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林,不知怎么我就是很讨厌他,光是这个人的气场就让我觉得不舒服。他又是什么角色?
“你知道林利广这个人吗?”待昂睡着后,我特地跑去问阿原。
阿原吐着烟圈道:“知道啊,S国会馆理事长的小儿子嘛。因为他妈妈是J国人,所以被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排挤,在会馆什么都混不上,连善坛都不让他管理,只能天天跟个浪子一样,有钱花没钱赚,不知道成天在搞什么。”
“私生子?”我皱皱眉,突然间感觉似乎没那么讨厌他了。
“也不算吧。”阿原说,“镇上的人众所周知,S国会馆理事长有三个老婆。第一个是在S国娶的原配,生了一男一女,但是从来没有人见到过那个大太太,据说是来这边之前就离婚了,或者是死了。另一个是在这边娶的S国女人,比理事长小18岁,生了三个儿子,正虎视眈眈地跟长子争夺分割在V国的产业。他这四个儿子,林利增、林利来、林利多、林利好,分别占据了镇上的学校、交通、餐饮、殡葬产业,大太家里的女儿林真真也被安排在他家族办的私立学校里当S国语老师,现在是副校长。我等小人物就算投靠了武坎,也只能经营些不入流的戏子行当,赚不了多少钱,发不了达。”
“利增、利来、利多、利好……果然是生意人的名字……”我抹掉一头黑线,“那这个利广呢?”
阿原重新点了一支烟:“至于第三个老婆,就是林利广的妈妈,是从J国逃难过来的,当时还是个小姑娘,没处落脚,理事长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然后她以身相许,但是一直到给他生了个儿子后才得到名分。不过母子俩受到二太和她三个儿子排挤,他妈妈在家就跟菲佣似的,那真是做牛做马啊,可想儿子也不好过,就连大太的儿女都看不上他,根本没法在家呆,所以大约十年前,理事长在镇子边上给他们买了一栋楼,让他们母子自己住,算是扫地出门了,除了定期给钱,也不怎么管他们。这三太的儿子,尽管对外说是会馆的公子,每个月有一大笔钱到账,衣食无忧,可是他爸爸的什么资源他都捞不着,反而被理事长派去河边码头做苦力,当天就跑了,谁叫也不回去,他爸气得拍桌子。反正大家长嘛,自己感觉仁至义尽了就别想再跟他争什么,只能给不能抢,端不了平的。可怜了这孩子,前年三太死了以后,整个人就彻底自暴自弃了。本来理事长念在情分,给三太举办了重大葬礼,厚葬在家族墓地,没想到他在葬礼上怼了他爸爸一顿就跑了。理事长年纪又大了,直接当场气晕倒,事后二太的三个儿子还找到他围殴了一顿,打得那个惨烈,当时在镇上也算个不小的新闻。从那时起,他就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了,到后面,镇上的人连说他都懒得说了。”
“又不是私生子,有什么好自暴自弃的?”我又开始愤愤不平起来,“好歹他爸还能给他妈妈名分!有点志气的话,去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啊!”
“你就知道他没在做?”阿原眯着眼睛看我,“……你好像特别在意这个?”
“哪有!”我噎了一下,没好气道,“我真是……有钱花没钱赚的生活谁不喜欢啊?”
阿原意味深长地冷笑一声,没说话。
“等等!”我突然间想起什么违和之处,“他妈妈从J国逃难过来?J国发生了什么?好像没听说有什么消息啊。J国虽然不富裕,但是以人民幸福指数高着称,这个在世界上还挺出名。”
“是小范围的。在J国和G国边境,一直在间歇性发生小规模战争冲突,到现在还没有彻底停止。反正J国和G国边境,几十年来都不太平。这个总该听说过吧?”
我心中隐隐的担心渐渐浮出表面:“为什么?”
“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