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当空之时,我们回到码头,童氏秋草的弟弟们果然在那里接应。我们上了他们的车,也不知道会去哪里。
说来也奇怪,自从在渔船上的对话之后,介错就再没理我,好像刻意躲着我似的,跟他说什么都顾左右而言他,反而生分了。这让我感到无法理解,非常困惑,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百爪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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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氏秋草弟弟带我们去了他家。看起来他家生意不错,房子并不是当地流行的那种又窄又深的长条形屋子,而是一栋自建的小洋楼别墅,带有庭院,一楼大厅相当宽敞。他说他们家为了姐姐,专门请了当地有名的神官来家里解降。
这个神官也是Shivaist教派的法师,身着白衣白裤,肥头大耳,脑后盘了个油腻的小发髻。现场安置了林迦和约尼石像,上面有斑斑驳驳的椰子汁和牛奶痕迹,两边堆了好几个椰子堆,黄色的花环挂满了厅堂,香火点得乌烟瘴气,能见度连厅里有多少人都看不出,而这里的人看起来都习以为常了,看来这个教派在这片地区十分流行,传播甚广。可是A国其实并不信仰这个教派,那么他们解降的原理是否相通,让我十分怀疑。
童氏秋草弟弟带我们在法师面前跪了,法师高高坐在座上,给我们念念有词,在金色盘子里面点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手执浓烟滚滚的盘子在我们头顶环绕,那种无比酸爽的气味呛得我想咳嗽却又不敢咳出来,令人作呕,眼泪都要飞升成仙。
仪式还在持续,方玭实在受不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拉着我就直奔出来。虽然我嘴上责怪她这样太不礼貌,还拉着我对人家的宗教不敬,但是一旦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还真有些天下大赦的感觉。
方玭说:“我们又没有中降头,在那里跟他们受那个罪干嘛啊?”
我想想也是,嘴上却说:“这样多不礼貌啊,人家花了大价钱请人做仪式驱邪祈福,我们可就这样一脸嫌弃跑出来,他们都受得了,我们有什么受不了的?”
话音未落,其他人也陆续逃了出来。
铁手岩鹰喘着大气说:“这个气味实在太清新脱俗了,这是什么仪式啊,烧了神仙骨头了!”
我问:“看清楚烧的是什么了没?”
素查也喘了半天,才蹦出两个字:“——猪粪!”
他这样一说,我们大家都差点没哕出来:在室内烧干猪粪,莫不是有毛病!
铁手岩鹰说:“完了完了,这房子是没法住人了。玭,你说你们带头跑出来,她弟弟不会让我们赔房子吧?”
我说:“赔房子不妨事,你再去赌两把就能赚出来。就怕他们觉得不过瘾……”我做了个抛洒的动作,大家又差点没吐了。
铁手岩鹰说:“还不如回去看安亚画画,虽然没什么用,但是那小丫头画的纹样还挺好看的。”
他这样一说,我才想到一直没看到安亚:“她去哪里了?”
“她说腿脚不便,不想给我们添麻烦,所以从地道出来的时候,她就告辞了。”
就这样突然告辞,竟还挺想念这个小姑娘的。
结果我们这群人中只有童氏秋草坚持到了最后,一脸不爽地和她弟弟及家人把黑着脸的神官送出来,那法师还在边走边唠叨什么。我们果然遭到侧目,尴尬之余,只好嘿嘿一笑,夹道欢送他们离去。
神官刚离开,童氏秋草就返回来,怒道:“你们怎么回事!想死不成!”
黎文英连连摆手,铁手岩鹰也说:“要坚持完那样的仪式,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也罢也罢!”
童氏秋草看到连黎文英都不支持她,气得一跺脚:“你们这群人,真扶不上墙!死了算了!”
素查忙说:“好好好,我们后果自负……”
方玭突然在那边盯着铁手岩鹰的眼睛惊叫起来:“神了!真的消失了!”
听她这样一叫,大家纷纷去跟童氏秋草要镜子观察自己,发现眼白上的黑线果然都消失了,说明降头已经解除,顿时欢呼雀跃,黎文英更是冲进屋里抓起烧过的猪粪抹在脸上。只有介错一个人淡定地远远坐在一旁,好像在看一群傻子。
我比较在意介错,想看看他有没有事,他却扭头过去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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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大家居然都选择了忽略满屋子的猪粪气味,看童氏秋草的弟弟无比亲切,还接受邀请在这里住了下来,一起准备晚饭,气氛难得欢快。
只有我心里堵得慌,一个人坐在庭院里,花脚蚊子在我身边轰鸣也充耳不闻,由着它们肆意抽我的血。
素查医生背着医药箱来找我:“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里唉声叹气。该换药了,天气那么热,小心伤口化脓。”
“Nut,你是医生,我问你。”我说,“你认为降头真的能用熏干猪粪烟解除吗?还是靠神官的念力?或者还是有别的原因?”
素查笑道:“我是外科医生,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先不说降头这种事情太玄乎,就算跟医学真有什么渊源,那也是内科,我不太擅长。”
我说:“我就是很奇怪,如果说是仪式的念力所致,但你们并没有完成仪式;如果说是烧猪粪熏的,野外不也有人烧干猪粪吗?为什么熏到了又没有用?”
“别琢磨这个了。”素查一边熟练地给我换药,一边笑道,“如果你能琢磨出来,你也是神官。”
我低声说:“我就是担心介错……他跟你们不一样,我怕他……”
“你很在意安亚说的那些话?”
“当然!虽然说我们这些造孽无数的人没长人心,阴债缠身,本来就该千刀万剐,可我就算自己死了,也希望他能活下来。我真的……比谁都想让他活下来……”
“楼拉。”素查说,“其实我听说过我老家那边的一种说法:中了降头术的人,如果以船载他过海,术法不能渡海,就会自行败退。当然,这种说法也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或许这件事有这个因素也不可知。”
“哦。”我心下稍微宽松了一些,“介错莫不是在后怕这次行动差点要了我们的命?如果真像你所说,他不该有这个负担的……我得去告诉他!”
说着我起身就要进屋。素查却叫住我说:“等等,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我有些心不在焉:“想说什么?”
“你们的目标,其实不是武坎,而是秃鹫吧?”
我顿时有些警觉:“然后呢?”
“其实……秃鹫最近一直在催我。因为阿菊倒了,他一直说武坎的人在追杀我,所以催我快点过去,说可以保我不被武坎追杀。”
“那你觉得呢?你信吗?”
“不管我信不信,你说过你们会保护我吧?”他难得语气坚定地说话,“我还是想回到故乡找我妈妈,不太想再帮这些人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