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腊月,成都府还是一片锦绣的绿意,而北面数百里崇山峻岭之外,蜀军主力驻守的凤州却早已下过了一场大雪。
蜀国禁军左卫圣军都指挥使高彦俦神情凝重地来到行营军部门前,微微吸了口气,才抬起脚迈了进去。
门内有等候多时的军士为他引路,带他前去会见召他而来的安思谦与从成都前来传旨的天使(皇帝使者)。
军士与高彦俦一前一后,拐过一道回廊时,军士突然慢了一步,随即低头以极微小的声音说道:“圣上还是准备用兵,大帅已在里面领旨了。”
高彦俦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脑袋,随即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两个月前在散关时他是力主出兵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形势已经完全不同!且不说汉军已经在凤翔站稳脚跟,单说自家大军出师数月徒劳无功,加之如今临近年关,麾下不少将校都或明或暗地向他透露过期待班师回京过年的想法。
这样的状况,军心真的可用?高彦俦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圣人久居深宫,虽会吟诗唱词,却根本不懂军事!
在走进议事堂前,高彦俦又将这想法压了下去:当今圣上对自己毕竟有知遇之恩,不论如何都该尽力报答。何况从根本上而言,错过眼下三镇叛乱的机会,蜀国日后再想要进取关中只会更难。
出兵的诏旨是无法违抗的,只能想法子打赢才能让局面向好发展。想明白此处,高彦俦便大步迈进门内。
堂内坐着两个人,除了安思谦,旁边还有一个没长胡子的瘦长汉子,显然就是从成都来的天使了。
瞧见高彦俦进来,两个人都站起来迎他,安思谦笑着道:“高军使来得巧,我与吴公公刚好提到此役咱们出关作战,少不了要仰仗高军使。”
高彦俦简单朝二人拱了手,表情比较严肃:“听闻天使远道而来,不知圣上是何旨意?”
“旨意吴公公刚已给我宣读罢了。圣上的意思,命本帅与雄武(陇州)节度使韩保贞分兵两路,一路出散关,一路出汧阳,早日收复关中。叫高军使前来,便是要议一议我军下一步具体该如何用兵。”
安思谦说罢就把诏旨传给高彦俦。诏旨与安思谦所言大差不差,高彦俦因事前有了预料,先沉住气把诏旨递回安思谦。
这时被叫做吴公公的宦官道:“瞧高军使的样子,似是胸有成竹了,二位若有什么好的方略,现在便可拿出来,咱家也好早点回去给陛下复命。”
安思谦瞧着高彦俦:“高军使久习兵法,先前也是踊跃言战,何不先听听高军使的高见?”
高彦俦闻言当即颔首,心道不如就趁着此时当着天使之面定下用兵之策,免得日后安思谦再轻易退兵贻误战机。于是爽快抱拳道:“末将以为,攻略关中,以攻略凤翔为先,而攻略凤翔如今有上中下三策。”
吴公公当即表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哦?不知高军使有哪三条妙计?”
“上策是等。等积雪消融,等汉军阻于城下,我军再分两路而出,兵锋聚于凤翔城下,届时我军兵力是赵晖数倍有余,可逼赵晖退保咸阳,而我军继续进逼长安,则赵思绾之围又解。那时我军进可战,退可守,汉军必然不得久耗长安城下,最好也只得攻取河中一镇,而关中之地尽入我手。”
“等不及的!”刚一说完,安思谦就急不可耐地反驳,“凤翔、长安已围城数月有余,再等下去谁知何日便要告破?何况就算王景崇、赵思绾二人等得了,我军也等不了。如今军中缺粮,便是在凤州都供应不及,再等下去,咱们只能接着退去兴州了!”
吴公公的表情也不太好:“陛下虽遥在宫中,却日夜思念此间战事,操切关心之深重,鬓边甚至生了白发,咱家看着都不忍心……若如高军使所言,如此再等下去恐怕不妥。”
高彦俦却不多作辩解,而是接着说道:“其次便是下策。待我军出散关后,先攻汉军宝鸡寨,不克则以偏师围之,大军北上寻赵晖决战,胜之则可解凤翔之围,同样继续图谋长安,败之便只得班师回朝。”
“确实下策,申贵殷鉴在前,咱们用兵务必求谨,不能再重蹈覆辙。”安思谦道。
吴公公同样摇头:“陛下爱护禁军,精兵猛将一遭折损便心疼不已,如今用兵还是慎重些为是。”
陛下主战,安思谦畏战,高彦俦从来都未对这所谓的上策和中策抱有希望,只是先抛出两条显然不会被接受的法子,从而让两人更容易接受自己真正所在考虑的方略。
“既然大帅与公公都以为上下二策不可,那便只剩下一策可用:我军出关绕过宝鸡,联合北路韩保贞,不与赵晖邀战,而是迅速攻略凤翔各地州县,一面就地征粮,一面在岐山、灵山等地依山结寨,伺机袭扰汉军粮道,使汉军不敢全力攻城。赵晖兵少,必然不敢留于凤翔,我军暂先夺取凤翔一镇,再行图谋东进。此是中策!”
安思谦与吴公公交换了眼神,安思谦先道:“这法子可行,既不用与汉军硬来,又可一缓粮草之困,真可谓不战而胜之法。唯一的难处在于,大军在此吃用无尽,若要出征,军中至少还需要从蜀中运粮十万斛以上。”
吴公公站了起来,拱手道:“既然两位都以为这中策可行,咱家在陛下面前也就有了说的,若无别的,咱家这就回去复命。”
高彦俦闻言便松了口气,只要陛下和安思谦都能支持执行这一方略,关中究竟鹿死谁手就还未可知!
“公公且慢,”这时安思谦突然站起来,拉住吴公公的袖子,摸出一块金锭顺势送进吴公公手里,一边道:“蜀中道远难行,我在军中还有八匹良骏,公公此行不易,不如尽去我厩中挑选,以省脚力之苦。”
“安帅割爱,却叫咱家如何使得?”吴公公收回袖子,脸上却丝毫没有推辞之意,“只是如此,咱家也便不拒安帅好意了。
“如此最好,只是咱们的难处,还要有劳公公在陛下面前……”
“嗨,嗨,”吴公公一脸笑容地把手摆了摆,“安帅这是哪里的话,我等都是为圣上办差,安帅所说的难处,咱家回去一定详细禀明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