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一声令下,咯吱咯吱的机枢声响起,十数余座炮机一齐发射,石弹跃空而过,大多都顺利飞向城头,或是隐没在城墙之后,伴随着一连串巨响,引起旁观军士们一片欢呼。
刚才发令的是他部下章承化,此时正接着在指挥士卒们石弹,郭信则立马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身边还有两人与他一样骑马立着,其中一人是护圣军左厢五军的都指挥使白崇赞。护圣军是禁军中主要的骑兵力量,白崇赞也是此役参与永兴行营的禁军之中唯一一支马军,因此被尚洪迁临时抽来护卫汉军的炮机阵地。
另外一人则是先锋军中同为指挥使的祁廷训,这几日先锋军权已将重新归于王进手中,王进派祁廷训来帮他守卫炮机也算在作出某种表示。
又是一阵齐射完毕,祁廷训道:“郭将军为大军献了这般利器,此番功劳恐怕不小。”
白崇赞闻言嗤了一声,“你等步军都有功赏,这战事看来于我却是没甚关系,营里的马养着整日白吃草料,这几日倒是眼看着蹄懒肚圆了。”
郭信笑了笑:“战事不止一处,西边北边还有贼寇未平,白都使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白崇赞嘴角上扬,显然也比较认同郭信的话。
祁廷训也道:“郭将军说的极是,听闻澶州郭太尉的镇军也过了潼关,不消几日也要与咱聚兵一处,到那时这长安城手到擒来,咱们早早拿了这首功,好再去他处杀些乱贼分些功劳,岂不美哉?”
正说话间,不远处中军突然传来闷雷似的战鼓之声。
三人连忙打眼望向中军方向,只见那边令旗翻飞,人马跑动带起的扬尘四起。
白崇赞抚须笑道:“咱家大帅恐怕不愿等郭太尉的援军来了。”
郭信心中默算,今日距离尚洪迁的“十日之期”只剩下三天,尚洪迁果然不愿轻易放弃念头。
就在这时,有令骑从中军拍马而来:“前军排阵使郭信何在?
郭信拍马上前:“本将就是。”
“郭信听命,命你调整射虎炮射距,以城头为靶,为大军压阵!”
“末将得令!”
……
“哐当!”尚洪迁摘下头盔抱在怀里,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从今一早他便隐约觉得脑袋有些发沉,不过比起脑袋,难以平复的焦虑心情更叫他痛苦难耐,简直就像是一个饿极之人眼前摆着一个罐子,里面装着无数鱼羊美味,却如何也找不到一双筷子去夹。
尚洪迁晃了晃发沉的脑袋,远方汉军的攻城战斗已经再度打响,短短的时间里,城头与攻城将士们之间飞矢如雨,让他不免想起了前几日那场连日的大雨。大雨不期而至,城池高不可攀,天时地利似乎都不在本方,好在赵思绾困守孤城没有援军,还可以放心围着打。
尚洪迁右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抓紧了铁鞭,距离城墙一箭之地的距离内,遍地都是倒地的汉军士卒,然而还有更多人呐喊着,在远方射虎炮的压制下,依靠着楼车云梯向城头推进。
几日强攻之下,人马折损极大,粗略估计也有三到四个指挥失去战力,不过尚洪迁并不过多在意将士们的伤亡,从古至今,战死沙场者何止千万?何况朝廷对禁军向来不薄,这样的乱世一月的军饷就够在乡野间买下数条贱命,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能否攻下长安!因此他已向下传令,全部攻城器械毫无保留,各军都在攻城序列,轮番上阵,决心非要在今日打出个结果不可!
不知过了多久,汉军逐渐开始攻上城头,后方的射虎炮也因此停止了抛射,尚洪迁双目一刻不离地盯着那边战事,忽有亲兵摇着令旗拍马而来。
“报!敌军景风门已被我军将士洞屋凿穿,三军都指挥使何徽正率部死战!”
“好!”尚洪迁精神大振,先是大叫一个好字,随后便举起铁鞭,回头大喝:“城门攻破,进城杀贼,就在近日,随我杀!”
“杀!杀……”身旁亲兵牙将纷纷大喊。
……
“景风门破了?”
消息从前方传来,郭信等人无不打眼朝景风门的方向望去,果然听到那个方向杀声震天,也有许多汉军旗帜正向那边聚集,却无奈他离得太远,看不清情况究竟如何。
就在这时,郭信猛然发现主帅中军大纛竟然也动了起来!而路线正是指向远处的景风门!
白崇赞表情带着欣喜:“大帅准备亲自上阵,攻破此城恐怕就在今日了!”说罢白崇赞吹了一个长哨,分散在四周守卫的护圣军骑兵都聚拢了起来。
“功赏财物就在城中,护圣军随我冲杀!”白崇赞扬刀喊了一声,当即也不管郭信二人,直接率众骑绝尘而去,也前去景风门参战了。
祁廷训犹豫着道:“咱要不也去……”
郭信抬手止住他:“仅是一座城门,施展不开太多人马,咱的人去了也只是晾在一边吆喝罢了,何必要去?”
祁廷训点点头表示同意,二人立马无言,与四周聒噪的士卒们一同紧张地等待前面消息。
过了许久,远处原本杀声震天的地方突然大乱,许多旗帜都在向后方移动,先是马军,随后许多步军也从景风门附近脱离出来,四散往回跑。
祁廷训道:“不好,恐怕情况有变。”
郭信也深皱眉头,如果顺利夺城,大伙没理由往回跑,唯一的解释就是汉军没能攻下景风门,反被守军杀了回来。
他想不明白为何局势为何突变,但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多作猜测,当即吆喝章承化和王元茂前来,下令道:“王元茂领一个指挥在此地守卫炮机,章承化带剩下的人随我前去掩护大军后撤,不得有误!”
二人当即领命前去点齐士卒,祁廷训也当即命部下聚集,片刻之后二人就带着人手前去支援,路上四处都是乱军,四下里喊叫声惨呼声不绝。郭信一边叫王世良领亲兵收拢败兵,一边逮人问明前方情况。
连问几个败军,都不知景风门下到底如何,只知道大伙攻着攻着前方有人开始后撤逃跑,便也稀里糊涂跟着往回跑。
郭信与祁廷训率军走到城头一箭之地外,这时郭信终于看清状况,只见景风门外遍地尸首,大批汉军人马都在后撤,而一伙大概数百人衣甲与禁军截然不同的人马则正从景风门涌出,四处追杀溃逃的汉军,同时不忘点燃城下停放的云梯楼车等物,而另一股人马则是打着白崇赞的护圣军旗帜,正与追赶而出的敌军陷入厮杀。
眼下不是贸然接战的时候,重要的是稳住阵脚,以免冲击更大。郭信当即命部下仓促列好阵势,许多乱军看见也跟着聚集过来。
这时有一员将领带着几个亲兵纵马过来:“郭将军!”
郭信不知将领姓名,却在中军见过,当下大声问道:“景风门既破,大军何至兵败?尚虞侯在何处?”
将领尘土满面,头盔也不知丢在了哪里,喘了口气回道:“咱们步军攻入城中,谁知里头是座翁城,那城头比外城矮小,故而咱在外头未曾发现,待咱正要回撤时,大帅率援兵赶到执意要攻,仗马执鞭身先士卒,奈何城上箭石齐下,咱的人全缩在下面挨打,大帅……不幸被石弹砸中坠马,我军进退失据,一时大乱,加上白都使马军护着虞侯要退,所以才导致溃兵。”
郭信抓紧缰绳,打眼望去,景风门附近的敌军似乎已被护圣军马军杀退,转头看时,许多禁军将领也在重新收拾人马原地列阵,心里不禁松了口气,不论如何眼下局势已经稳住。
只是这样一来,汉军士气大亏,加上攻城器械毁于一旦,攻破长安的目标似乎一下子变得遥遥无期了。
他怅然望向景风门,第一日就被射虎炮摧毁的门楼边,正有一面血红的旗帜在风中肆意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