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台阶高度的攀升,云沉雅周围慢慢浮现出一些影子。
这些影子半透明,有些虚幻,开始像水面上淡薄的倒影,不紧不慢的跟随在他身后。慢慢的凝实了,便仿佛有神智一般显得灵动起来,朝着云沉雅靠过去。
最先缠上的是一个枯瘦丑陋的老头,他伸出那双和身体相比格外长的手抓在云沉雅的脚上,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试图将他从台阶上拖下去。
云沉雅并未停顿,甚至没有向这个老头投去一丝目光,一脚踩碎对方拦路的手臂,在幻影哀嚎声中继续向前。
再往后是一个着锦衣的公子哥,他神色痴呆的朝着他扑来,还没来得及碰到一片衣角就被揣开,散做烟尘。
一个一个幻影出现又消失,有云沉雅记得的,也有他全无印象的存在。
直到更熟悉的面孔出现。
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他面前,笑着看着,似乎在欢迎他回家。
“我不理解,我的记忆中所有对你而言都不是秘密,这些奇怪的幻影似乎是你的杰作,那么放出我已经抛弃并憎恨的亲人又有什么用?”
从踏上台阶开始云沉雅第一次发出声音,他似乎在和台阶背后的人说话。
“他们还活在这世界上并不是我对童年的生活还有留恋,只是我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去处理这件事。我很忙,真的很忙,忙到没有时间为无关紧要的人去停留。”
云沉雅迈过幻影,一跃而过,那两个影子也转过身,继续从背后望着他。
一道剑气从幻影中穿过,将其打散。
“你们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真的非常恶心。”
“下一场见面,就真的是永别了。”
云沉雅继续往前,击碎一个又一个的幻影。那些影子都是他曾经厌恶憎恨的角色,有些死了,有些还活着不知道世界的哪个角落。
他曾经凭借着对其的恨意往前走,如今走在这台阶上,每击碎一个幻影,那些隐藏在记忆中的不甘与怨恨就少一分。
似乎和幻影消失的同时也带走了他的情绪。
不知过去了多久,最后一个幻影破碎,云沉雅的身边空落落的,再无一个拦路的存在。
台阶还是那么长,似乎他走过路程并未缩短天际的终点,往上看还是密密麻麻层叠的台阶。
还要往上走吗?我还需要走多久......又还能撑多久?
云沉雅问自己,得不到答案。许久以来支撑他走到现在的理由忽然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仙路难求,他为什么一定要往前走?凭他现在的修为足以去凡间随便哪个城池中做个镇守,富足平静的度过一生。再不济,去小宗门中做客卿,凭借炼丹的能力也备受尊重。
何必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死磕,连本该有的寿命都活不到,一路上坎坷前行,又能得到什么?
失去了不甘、痛苦的人,原本所追求的目标也变得空洞起来。憎恶、怨恨这样的负面情绪或许算不上什么值得保留的东西,但在许多时候往往会成为一个人往前走的重要支撑。
一旦失去这些支撑,人就会变成空壳。
云沉雅忽然觉得无趣起来,不论是山下那些纷争还是此时费劲攀爬的台阶都很无趣。他站在原地,停下脚步不再往前。甚至开始思索是不是该下去。
身上很痛,头很晕,这里也太高了,高得让人有些胆怯。天际上的圣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所谓的公正没有似乎也可以。
他犹豫着转身——
一只手拉住了他。
“云沉雅。”
有人在呼唤他,一者前,声音清脆安然,一者后,声音亲和而平静。他们不似那些幻影一般充斥着暴躁晦暗的情绪,反而让他翻腾的内心平静下来。
“你不该回头。”
身前的人似乎是个女子,她阻止了云沉雅回头的动作,双手捂住他的眼睛,引导着他往上。
“为什么不能回头?”云沉雅反问。
女子笑了笑,回答:
“因为我们有个约定。说好了以后还能再见,我为此披荆斩棘,深入魔窟,为的便是有一天能再见到你。你又怎么能失约?
只要你往前走,走到足够高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们就能看到彼此。”
女子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她走得很轻松,云沉雅走的很沉重。身后的那个人很少出声,但在此时却伸出手推着他的后背往前走。
那双手很温暖,带着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推向前方。
“你为什么不说话?”
云沉雅问:
“她要我往前走是因为我和她还有未完成的约定,那你呢?也是和我有过约定吗?”
“并没有。”
背后的说道:“孩子,我从来没和你谈过这些。”
“从见到你开始,我便知道和你相处的时间不会长。不止是因为我大限将至,也是因为你从不甘心居于人下。也许你并不知道,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到你平和外表下的偏激,所以我总觉得你和我很像。
论天资你高于我,论性格你我其实并不相似。我想你定然常常疑惑我为何会说自己和你相似,我和你相似的并不是流于表面的特制,而是更里面、更深层的特点。”
“你我都是很偏激的人。”
“这些偏激的本质并不会表露在外,我们身上套着一层壳,这层壳可能是任何一种性格,温和的、强势的、平淡的,都是伪装。别人或许会觉得我温和,但我会为了一个约定,一次心头的不舒坦等待四十五年,会为了自尊而将爱我的人推去他人的怀抱——
也会为了一点相似,而将心血倾注。”
身前的女子将手放开,云沉雅看到了身后的那个人,他灰白的头发此时已经全黑,曾经憔悴的面容也不复存在,显得肆意而温和。
玄殊笑着看他,“你和我一样,会因为旁人觉得无足轻重的事情而拼命往前走,直到将所有人抛下。我被迫停下,我知道停下的后果是什么。所以啊沉雅,你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你就会被空虚淹没,自我的存在也会消失。你找不到人存在的意义,也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往前吧,往前走,走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去赴你的约,去拥抱生命中的每个可能,去顶峰相见。永远不要回头。”
玄殊再次推了他一把,这一次云沉雅在这力道下腾空而起,几乎稳不住方向,好在前面还有人拉着他的手。
“女人果然都是会骗人的。我们哪里有约定一定要再见?”
云沉雅看着面前言笑晏晏拉着她往前走的女人说道。
黎卿卿笑得更灿烂了。
“我哪里有骗你,有缘再见,你我难道还不够有缘?我飞在天上,线头却在你的手里。只要活着,我定然会再次回到你身边,你又怎能先行离开?”
她抚摸着云沉雅的胸膛,将脸颊贴到他心上:
“你问问你的心,你就不想再见到我吗?”
云沉雅没有回答,却好像什么都说了。黎卿卿也不再继续惹他,拖着他往前走。
福至心灵,他忽然回头望去,在他不断拉开的距离中玄殊逐渐透明,半透明的身体中露出一朵奇怪的花。
那花开两朵,并蒂而生。只是一根枝头上空空如也似乎被谁掐去,只剩下最后一朵枯萎破败。
另一头的黎卿卿也散发出光来,也是一枝并蒂而生的花朵,一头开得灿烂,一头灰白却也坚强的活着。
它们孤独的绽放着,只在云沉雅的眼中。
“去吧,永远不要回头。”
前方无穷的阶梯忽然旋转起来,遥远的天际从空中坠落,无限近的压下,纯净的天光云显露刺痛着云沉雅的眼睛——
至此——
天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