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了。
修真一道不进则退，有得是为一线机缘奋不顾身的人。提升根骨的机会，莫说只是自己命不久矣的孪生兄弟，就是亲生父母也能痛下杀手。
云沉雅不是居于温室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他早就明白这个世道的残酷和冷漠，甚至将自己置之事外，冷眼旁观他人的挣扎和痛苦，对同门相残、挚爱反目嗤之以鼻。他深谙生存的规则，永远怀抱利己的心态。
棍子落到身上终于知道疼了。
这就是背叛带来的痛苦吗？
云沉雅想，连自己这个半路便宜弟子得知李简背叛都感到震惊和不能接受，身为与之血脉相连、互为半身的玄殊在得知自己的弟弟盼着自己死去时，又是何等的痛心？
坤隆的洞府离清净院很近，云沉雅二人上门时对方正巧在家，见他上门面色不好，也猜到云沉雅知道了些什么。于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
正如陈铭所说，玄殊原本还有十余年寿命，他虽然绝了上进的心思，却也不是随便放弃生命的人。先前有些颓废，在遇到云沉雅后精神便好了起来，整个人也有了鲜活气儿。
对此坤隆很是欣慰，师傅走得早，他作为大师兄有义务为门下的师兄弟们负责，但几十年下来，后头的师弟师妹一个个的死了，最后只剩他自己和一个半残的玄殊。
坤隆一直很担心玄殊，见他在云沉雅身上投注心血，也没阻止，权当移情，让他在最后的时间里好过些。
玄殊为云沉雅真传弟子奔走良久，最后只有他的同胞兄弟李简愿意出手。只是李简毕竟修为浅些，如今步虚圆满已经是耗费了百余年功夫才修成的，要以步虚的身份去和五十寻那般人物对抗，无疑是自寻死路。
虽然五十寻并未直接出手阻挠，只是随口一提，但下面的人多得是为巴结五十家自作主张的。收下云沉雅便意味着要面对这些数不尽的小麻烦。
于是李简委婉的提出自己的忧虑和考量。
既然兄长你已经时日无多，又何必继续耽误我二人？早早归去，将自己的根骨精髓给予同胞兄弟，助我早日登上通神造化，也能早日为你那小徒弟寻一个好去处呀。
玄殊同意了。那时的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已经不得而知，此后他就带着云沉雅深入赤沙秘境。
“想来那时他便做出决定，去赤沙秘境是为了却前尘往事，将他那些朋友的遗物带回来，也是断了自己的念想，好走的干脆些。当年在赤沙秘境时，我本有机会求师门长辈重开秘境，救他们出来，却因我自认实力低微，对大局无用，故而退却旁观。哪知玄殊也在其中，我与他百十年间相伴，却没能尽到一个师兄该有的责任，实在愧疚。”
“此番他决定归去，我竟连阻止他都做不到。”
坤隆叹息，眉目间遍布哀愁。玄殊的这位师兄，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在他们师尊尚且在世时便如同背景板一般，被门下其余弟子遮掩毫不起眼。便是偶尔有些许机缘，也会被他谦让给同门，长此以往便使得其错过修行的好年岁，如今虽然是步虚后期修为，年岁已然接近三百，前进的可能近乎于无。
云沉雅曾以为资质是限制他的主要原因，如今看来此人性情才是真正的祸根。谦让平和过了头，永远以他人意愿为上，终究成了帮凶。
但云沉雅似乎也无法责怪他。
玄殊折断根骨灵髓，其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为他求一份好机缘，能借李简的名摆脱五十家的纠缠。内门弟子往上，拜通神长老为师，便是紫府正名在册的真传弟子，五十家也不得无故阻挠其修行。
以云沉雅的心性资质，很快便能突破神台，届时便是五十家也不会再因为与他的一点小抵牾，和一个前途无量的真传弟子交恶。更别提五十铭本就和云沉雅私下来往，虽不见得交情多深，但给五十寻添添堵，五十铭总是非常乐意的。
反之，如果云沉雅一直被弟子大比上的事情影响，导致修行被耽误，虽说道法典籍能用功勋兑换，难免会让人疲于奔命，忙于应付各项杂乱的任务琐碎中，修行如何能快？
慢一步便是往后十倍也难追回的。
云沉雅再骄傲，也不能说自己不在乎。赤沙秘境一行本就是为获得下一阶段的心法，如果有师承，便能名正言顺的获师门传法，而不需要自己四处奔波。
云沉雅沉默了。他很了解玄殊在自己身上倾注的心血，自己也是有心靠近，展现着玄殊所希望看见的那一面自己，但他从未想到，竟然有人能为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相处不过几月的人献出生命。
“云师侄，你内心悲痛我可以理解。如今把事情捅破到戒律司，李简师弟亦是讨不了好。但我还是劝劝你，师弟他走的很平静，死前唯一的挂念大概就是你。他多次和我交代，要我看护着你，这般用心便是传道恩师也不为过。
李简师弟......做这件事确实不地道，只是他兄弟二人皆同意，你又何必去撞这南墙？他纵然得吃上个亏，入戒律司镇守荒川牢狱镇守十年、二十年，圣地也不会因此拔除他身上得来的根骨，更不会废他修为。待他受罚期满，与你，定是不死不休。”
见云沉雅情绪平稳些，坤隆便以为自己说的话有作用，变着法的规劝，转而想起另一个关键人物。
“若是你还有什么疑惑，不妨去问问王师妹。我记得你和她也有几面之缘。
王师妹和师弟当年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后事难料，自四十五年前玄殊根骨碎裂后她不知为何与师弟分道扬镳，不再相见。不过她和李简多有联系，此事内情也知晓，如师弟还有什么话留下，莫约也就在她那儿了。”
王盈双是玄殊的道侣？
沉浸在错综复杂的思绪中也不由得一惊。
云沉雅竟是从未听玄殊提起过此事，而王盈双本人也似乎在回避，几次以秘法修炼时都不会提起玄殊。
她在隐瞒什么？
云沉雅想，好像也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玄殊身死不是他人设计，没有阴谋诡计，只有一个可怜人被自己的徒弟和兄弟裹挟，引颈受戮的可悲故事。
是的，就连云沉雅自己也在不知情中将玄殊逼上绝路。
他沉默的回到弟子居所，没有去清净院修行。
陈铭来过几次，见他神色不好，但并无大碍，便离开了。云沉雅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秉公办事，将李简的捅到戒律司下倒还简单。他身上必然长着来自兄长的根骨，这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罪证。但就像坤隆说的那样，毁了李简的前途，也毁了玄殊的一番苦心，云沉雅自己也讨不了好，何苦来哉？
想不通这些，云沉雅便一日不能踏入步虚。
只是这心境上的问题，还需要他自己去想明白，谁也帮不了他。
后来陈铭也不再常来，北方魔道势力又有异动，导致临近南北交界处的宗门出现新的变故，他被派往北方调查，云沉雅因为自身心境，被他留在宗内。
几个月过去了，距离弟子舍不远处的一座洞府忽然散布出辉煌明光，引得天地元气震动，并不断朝中心处汇集，高速流转下在峰顶形成了一片元气旋涡，将这一片浮空岛上的云海全部翻卷。
引得无数人观望。
“这是那座山上的前辈要突破了？声势好生大！”
“不知道，瞧着应当不止步虚境......”
几个路过竹舍的弟子停下来观望。
他们身后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小院，似乎无人居住。
“吱呀——”
云沉雅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