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办调动手续的第一关倒很顺利。
卫建民接过我的调离申请书,二话没说就签字同意了。
见我准备调走,卫建民对我的态度变了,又恢复到从前了。
卫建民向我谈了有关情况。
我与诸葛丽娟分手,诸葛丽娟的两个哥哥先后来学校闹,让卫建民很被动、很恼火。
但是,我是当代陈世美一说,并不是卫建民散布的,完全是好事者的拨弄。
学校派庞力功、金秀萍去明日县调查清楚后,铁的事实完全否定了所谓我是陈世美的说法,诸葛丽娟当然实话实说,证明了她与我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接触,更没有发生性关系。但卫建民仍然保持沉默。他正好可以利用人们对我的谴责,出出气。
卫建民接着说:“在党员评议时,你没过关。你们党支部书记把这个结果报来时,我有点吃惊。实际上,你那算多大的事呀,不就是年轻人谈恋爱出现点纠葛嘛。你不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没有违法乱纪,又不在整党活动中必须被清理的‘三种人’之列。我替你着急,特意找到市教育局党委书记,说年轻党员犯错误,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要求开了第二次评议会,让你过了关,予以重新登记。”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住贵江市精神病医院的事又被传得甚嚣尘上。
我去贵江市精神病医院是在放寒假的头一天,我向卫建民请了假。7天后,卫建民安排庞力功等3人,专程到贵江市精神病医院探视了我。
庞力功看到了我的病床床头上方的墙上有一卡片,上书:
木弦子
抑郁症
庞力功还专门找肖曼婷询问了我的病情,并问:“抑郁症会不会成疯子?木弦子还能不能当老师?”
肖曼婷明确回答:“抑郁症与精神分裂症等完全是两码事,抑郁症即使再恶化,也成不了疯子。木弦子病情正在好转,他出院后继续当老师没有任何问题。”
庞力功回来后,如实向卫建民作了汇报。
卫建民当时考虑的是,如果木弦子精神出了问题,疯了,再让木弦子上讲台,岂不误人子弟、贻笑大方,也是他这个校长的失职。
所以,在贵江市第一高中领导班子会上,卫建民如实通报了我的病情。但他没法堵住其他人的嘴……
听卫建民讲了以上经过,我理解了他。
我从刚来时的香饽饽,变成了一个“麻烦制造者”、不受欢迎的人。现在,我提出调离,卫建民自然顺水推舟,予以放行。
我把调离申请报到贵江市教育局组干科,石科长接过申请后,一脸笑容:“我们研究研究。”
一周后,我去找石科长,石科长仍然一脸笑容:“局领导忙,你的事儿还没研究呢。”
又过了一周,我再去找石科长,石科长笑着说:“你的事还没定呢。”
我到石科长隔壁办公室,找崔干事谈了自己想调走的急切心情,让崔干事帮忙催催石科长,给我早点把事办了。
崔干事是我第一个见到的贵江市第一高中的同事。
近两年前,我到贵江市第一高中报到时,崔干事正好在学校大门口。他得知我是刚分来的大学生,帮我拿了一件行李。当时,他是学校教务处副主任。我见他是个热心人,与他接触就多一些。几个月后,他调到了贵江市教育局。
此时,听说我要调走,崔干事关上办公室的门,小声对我说:“你光跑那么多次有啥用,瞎子点灯——白费蜡。你得送礼呀。”
“是吗?”
“研究研究,就是烟酒烟酒,这你都不懂?”
“不懂。”
“小木呀,你念书念成书呆子了。”
崔干事把石科长的住址告诉了。
当天晚饭后,我买了两瓶酒、两条烟,敲开了石科长的家门。
石科长开门,看见我提的礼品,满脸堆笑:“是小木呀,来就来呗,拿啥东西呀。”
我进去把礼品放下:“石科长,我调动的事请你费心……”
“这样吧,小木,你后天,不,明天,去我办公室吧。”
第二天一上班,我找到石科长。
石科长十分热情地把申请书递给我:“你的申请我已经签过了,去找崔干事办商调函吧。”
我到隔壁把申请书交给崔干事。
崔干事说:“小木,远洲是省城,以后我去找你,你可不要说不认识啊——我现在要去开个会,申请书先放这儿,你改天再来吧。”
翌日,我找崔干事,他说:“管公章的人请假了,你明天再来吧。”
我又连续4天找崔干事,他以种种理由不给办,直到我也给他送了礼……
那天,当着我的面,崔干事填写好商调函正文和存根,拉开自己的抽屉,拿出公章盖上,将填写好的商调函撕下,叠好,装入印着“贵江市教育局”字样的信封,在信封上写上“远洲大学组织部收”,用胶水封口,然后,把该公函交给教育局收发室收发员,由其到邮局寄出,前后不到10分钟就办完了……
我把借的《官场现形记》、《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书还给图书馆,金秀萍在我递给她的一张表上签字、盖章。这是必须办的离厂手续之一。
“木老师,祝贺你呀。” 金秀萍笑道,“调到大城市了,又是到大学工作,比我们强啊……”
“我只想对你说的是,这些年来,当别人用羡慕的眼光看我时,我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好;当别人用鄙视的眼神看我时,我根本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坏。我会犯错,但不会故意害人,更不会落井下石。金大姐,再见了。”
我说完,昂着头走了……
调离手续终于全部办齐了。
我找到卫建民,与他告别。
卫建民说:“小木,你的起点本来不错,但是,参加工作的第一站没搞好。不过,也没啥。年轻人跌跌撞撞的,蛮正常。我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那时候我还不如你呢。你思想上不要背包袱。随着年龄的增长,相信你很快就会成熟起来的。”
“谢谢卫书记,谢谢你两年来对我的关心,爱护。是我自己不争气,辜负了你……”
“别这样说。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之所以事与愿违,就因为社会是复杂的,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有时候我也左右不了……不说了,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吧,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要往前看,接受教训,尽量不犯同样的错误。”
即将离开待了6年的贵江市,我心中很不平静。
我想去母校贵江师范学院看看,最终还是忍住了。
毕业两年来,虽然近在咫尺,可我一次也没有去过贵江师范学院。
我的同班同学中,加上我,一共有10人留在了贵江市区。其中有4人分到了贵江市直机关,还有分到中专的,有分到银行职工学校的。
我离校前,赵国强说:“除了你留在贵江市,你们班邱洪海留校,其他的都各回各县。”
这话显然打了埋伏。
直到后来这几个同学到贵江市第一高中找我玩,我才知道这些情况。
邱洪海留校,我无话可说。
但是,其他几个同学在大学4年,论学习成绩和其他方面的表现都大不如我,凭什么分的单位比我好呢。这与学校领导标榜的择优分配、把表现最好的同学分到最好的单位不是矛盾吗?
当然,我现在清楚了。
那是因为他们要么送礼了,要么家里的社会关系硬。
按说,学校对我已经不错了,叫我入团入党,又留在贵江市区。
可是与这几个同学比,我总是不平衡,感觉很别扭。
因心里不痛快,所以我就没有回访过母校,也没有去找过那几个同学。
攀比、不知足,是不是人的通病呢?
那时,贵江市还没有出租车。
我借贵江市第一高中的一辆板车,把我的七八件行李拉到贵江市长途汽车站,先寄存起来,然后,再把板车还回学校。
我的行李中,四五个大纸箱里装的全是书。
其实,我如果找一个人,让他跟我到汽车站跑一趟,卸下我的行李后,让他替我把板车还回学校,是没一点问题的。
那样我就可以少跑一趟。
但是,因为我平时轻易不求人,自己能办的事,尽量不去麻烦人家。
所以,我没叫任何人。
没有一个同事为我送行。
还了板车后,踽踽独行的我,最后看了一眼待了两年的校园,凄凉地转身离去。
在学校大门外,我意外地看到了司马瑶瑶。
“木老师,我妈说你今天就要走了,我还怕见不到你呢。”
司马瑶瑶红着脸,把一个崭新的红色塑料皮笔记本递给我。
我接过来,翻开笔记本,见第一页上写着秀气又稚嫩的字——
木弦子老师留念
学生:司马瑶瑶
1985年6月27日
“谢谢你,瑶瑶。再见。”
我对着司马瑶瑶扬起了右手。
“木老师,你慢走。”
就这样,我神色愀然地逃离了贵江……
当时,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将来有一天,我故地重游,在贵江市第一高中会受到热情接待。
我更没料到的是,王福佑能成为贵江市第一高中的校长;我还意外得到了宋文静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