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仪是不幸的,同时又是幸运的,他用七年的时间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如今他们都可以回家了,回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尽管此时那里等待他们的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但是当每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大地上的时候,都仿佛在给那些沐浴在阳光下的人们,带去满满的希望。
当然,已经七十四岁的苏仪并没有就此倒下,他还不敢这么轻易的死去,若就这么死了,有什么脸面去面见大胥的历代先皇,苏仪没有遵守承诺,没有替先皇守好大胥的江山。
直到老苏仪慢慢的恢复了过来,周同才渐渐得知了邺都成为一座荒城之后这两个都已快要入土的老头是如何活下来的。
原来当年王弼一把火烧光了皇城,整个邺都逃走了几十万百姓,留下来的也只有那些老弱病儒,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同苏仪年纪差不多大的老仆老胡,硬生生靠着四处乞讨,给奄奄一息的苏仪带来了活路。
那一年的邺城死了很多人,有死在南逃路上的,也有死在城里的,但是留在城中的两位老人,仅仅依靠着一种信念,他们互相搀扶互相砥砺着活了下来。
这位忠心耿耿了一辈子的老仆人,两个几乎孑然一身的老人,早已不再是主仆关系,而是彼此唯一的家人,他们一同经历过前半生的荣华富贵,也将一起走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哪怕此时的老胡已然变得痴呆,他们都已步入风烛残年的年纪,但是未来的日子他们还将会一起走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
所有人看着一片荒芜的皇宫,数年间这里已经长满了杂草,这里不但是承载了大胥百年伟业的地方,更是几千年来无数人用尽一生才走到的终点,或许这里,才是这座城存在的意义吧,从灰烬中诞生出来的杂草,宛如昭示着这里曾经的辉煌,随着威风而轻轻摆动着。
大胥的八位皇帝先后埋进了这片土地中,再往前还有无数的帝王也都长眠在这里,他们也曾经用伟大的功绩管理着九州大地的繁盛。
皇城的重建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在大胥最为强盛的时候也无法将这么大片的宫殿恢复它数千年间积累下来的沉淀。
周同在想,我的家没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正躲在数千里外,而我现在要做的,却是要一步步的统一北方,才能最终有与之叫板的实力。
好消息是代州已经被钟离翊拿了下来,北方的北方的六州八十四郡已经有一半渐渐回归了曾经无比强大的大胥帝国。
几天之后两个年轻人出现在了冀州境内的武邑郡街头。
一身黑色长衫的周同头缓缓的走在武邑郡的大街上,身后跟着身穿胡袍腰间挂着刀的拓跋那热。
幞头下露出来周同那张俊秀的脸,引得两旁的经过的路人们纷纷侧目,自打天下大乱之后,那些敢于在街上大摇大摆的俊逸公子哥儿几乎绝了迹,直至他们把目光挪到了眼神中透着杀气的拓跋那热脸上,这张脸虽然年轻而且同样的干净漂亮,但是那双眼睛却透露着属于胡人的那种粗狂。
人们在看到拓跋那热按在刀柄上的手时,纷纷不自觉的避远了些,他还是没改了在军中带来的杀伐之气,整个人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武邑还算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反王们争来争去都没有打到这里,百姓们也都还能活,还能奔波着忙碌一家子的活计。
周同和拓跋那热才进城没多久,他们一人身后牵着一匹马,马背上挂了两个褡裢,里面存放着一些字画。
一路走进城天色有些晚了,而且周同感觉有些口渴,于是乎两个人在一处客栈前面停住了脚。
客栈里面不但有吃食,并且可以投宿。
原本开在城边上的客栈应该不会忙碌,毕竟这里远离郡城里边的繁华,路过的也都是些歇脚的行商。
但是两人前脚踏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客栈内几乎是人满为患,几乎每一张桌上厅堂内每一处都坐满了人。
而且那些人看着也不像寻常百姓,看起来倒像是哪里过来的绿林匪寇,几乎每一桌上都有人袒露着胸腹,各色的兵器都齐齐的摆在身边,这样对比下来腰间悬着胡刀的拓跋那热反倒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两人才刚踏进门,只见一屋子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这些人一个个眼睛里透着不善,等到细细的把两个看起来瘦弱的小白脸上下打量一番,才纷纷收回了目光转头自顾自的吃酒。
客店的小二这时候背着白手巾急忙小跑着迎了上来:“两位官人,实在对不住,小店这几日客满了,还请两位到别处吧。”
周同有些讶异,偌大的客栈怎的就客满了,他问小厮道:“连一间房也没有了吗?”
那小厮赔着笑脸:“客官,要是吃饭楼上倒是还有雅间,若是投宿实在没有客房了。”
周同见状从怀中掏出来一锭银子,举到小厮眼前说道:“麻烦小哥给像个辙,我们二人走了一路,现在腹中饥渴身上疲累,再走下去恐怕天要黑了,小哥随便找一间房让我们对付一晚就行。”
那小厮的眼睛虽然被银子死死的黏住,但是到底还是赔着笑脸没有去接,只是重复说道:“实在对不住两位,本店确实没有空房了。”
两人这边交涉的时候,忽然楼上传来一阵乒乓响声,随后便是一声巨响,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竟然被人从二楼扔到了街上。
随着壮汉掉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然后就是随便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跑堂小厮被这场面吓得一时呆住,堂中吃饭的众人却没一个有反应的,那些人要么自顾自的低着头吃酒,要么三五个聚在桌上喧嚷着什么。
周同眼睛余光注意到,有好几桌人时不时的斜着眼睛瞟向他手中的银子,然后又很快的掠过他的身上,一瞬间目光又都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