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颍川郡达州县内,一座三间茅屋相连起来的草庐升起一阵袅袅的青烟,那烟从炉灶中升腾起来,一路向上,撞到茅檐便分成两道,一道绕开密密匝匝的树木枝叶继续飘到天上,混进逼仄的云层里。一道被撞碎散开,一层一层铺散在林中影下,与桃竹叶上滑溜溜的珠水混成一团团薄雾。
这时候有两大一小三个人影从那红桃绿竹掩映的林中走出来,前面并着行走的那两人一人伸出一只手拨开垂髫下来的竹叶,另一只手上各拿着一杆青绿色的细竹钓竿,任由竹叶上的露水一滴滴的滴在蓑衣上凝成一团滚下去摔碎。
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人影,穿了一件小小的蓑衣,双肩背着一支硕大的鱼篓,几乎要与他人一样的高,跟在两人后面哼哧哼哧的走着。
三人走到草庐前,就见那小孩抢先一步跑到前面,冲着冒烟的那间草屋喊道:“姐姐,婶婶,我们回来了。”
听到喊声,草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一个面容绝美的女子推开半掩着的房门迎了出来,惊喜的说到:“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些。”
小孩将鱼篓递到女子面前冲她晃了晃,说道:“喏,今日祖爷和大叔钓的快了些,鱼篓都要满了。”
女子轻轻一笑,眉眼弯弯,虽是一袭粗布麻衣,但是倾国倾城的绝美姿容竟然也让一川烟雨山水为她失了色。
女子抬手接过鱼篓放到一边,又替男孩摘掉头上斗笠,脱掉身上蓑衣,转身挂在墙上,当然这女子也有个让齐王周同朝思暮想的名字——云湄。
云湄才替原来的小乞丐——老乞丐给他起名叫曹规的弟弟挂上蓑衣,身后草屋里就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回来了就先去擦洗一下手脸,饭马上就做罢了。”
那声音清亮而带些磁性,分明是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中年女子随后也推开茅草木板做的门走出来,只见她身形略微胖些,双眉淡而细长,双眼圆而清透,头发用一根木髻盘着,不像云湄那样披散在肩上,头上裹了一条皂巾,一只手端了一个陶盆,盆里盛有一盘冒着热气的毛豆。
一身布衫的她走到云湄与小曹规面前,笑吟吟的说到:“去擦把脸,然后把灶屋里的饭菜端出来。”
十岁的小曹规嗯了一声,然后飞快的跑进灶屋,此时身后拿着竹竿的两人才走到门前,云湄一面帮他们解下身上的蓑衣,一面转身一排排挂在墙上。
老一些身形伛偻一些的正是当年那个无酒不醒的老乞丐,只见他灰白的头发胡子乱蓬蓬的支在脸上,然后用手捋下一把水来。
另一个是个年轻些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身材匀称,穿着一身青色麻衣,双眉入鬓,一双丹凤眼眯起冲着云湄笑了笑,然后也伸手捋了捋颌下山羊胡子上的水珠。
这时先前中年女子从屋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条布巾递给刚到的两人,中年男人伸手接过,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水珠。老乞丐才一接过来便伸起鼻子使劲嗅了嗅前面,说道:“这酒好香。”
便一把将布巾又塞回女子手中两步跑进了屋内。
云湄见状冲他二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这二人好似已经见惯了老乞丐这样,中年男子只是呵呵一笑便也转身进屋去了。
中年男子复姓钟离名翊,字辅才,他便是奚仲口中智谋胜他一百倍更是与他亦师亦友的大贤,因其才学之高远见识之广博品行之高洁便被世人称作见野先生,亦因其常年居于伏龙山处被人取龙见于野之意。
这位见野先生笑呵呵的看着围坐桌前的众人,左手边是自己的妻子荀氏,对面坐着眯起眼睛咂酒的是一个不知何处来的老乞丐,右手边一个端起碗细嚼慢咽的俏丽女子名叫云湄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曹规。
见野先生不知这三人是从何处而来,只知道那一日这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老乞丐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人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草庐前。
彼时正背上鱼篓手持鱼竿的见野先生正欲出门去溪边垂钓,却见那老乞丐慢慢悠悠走上前来,嘴里吟诵道:
陵陵窼薮中
寂寂在深谷
伯夷窜首阳
老聃伏柱史
前生尽一石
群鸥落此间
才士性命薄
余生赋无常
听他所诵倒也有些意思,于是见野先生放下手中之物对老乞丐抱拳行礼道:“老先生先前所唱莫非是给在下听的?”
老乞丐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老乞丐这话是说给天下读书人听的,你一个打渔的瞎听什么!”
见野先生心知他有心调笑,便仍旧面带笑容恬淡说道:“老先生说笑了,这方圆几十里可就我一家啊。”
老乞丐却笑了,说道:“听说你就是那人称见野先生的钟离翊。”
钟离翊冲他作揖,道:“晚生钟离翊,见过老前辈。”
老乞丐大笑道:“什么老前辈,老儿是个老乞丐,走到你这里时腹中饥渴,想到府上讨杯酒吃吃。”
钟离翊也笑了,说道:“老前辈若不嫌弃,可以到寒舍稍歇。”
老乞丐指了指身后两人,说道:“这两个是我的徒弟。”
饶是钟离翊隐居幽谷多年,看见云湄也是一愣,看这姑娘素衣素颜,却难掩绝色之姿,有观她行为举止气质不凡,少时间回转心神,心里对着行奇怪三人虽有疑惑,但还是将三人一并请入草庐。
其妻荀氏倒也是个随和的妇人,见丈夫带回奇怪的三人,也并没多问,她知道丈夫从前身份,平日里也有些儒士学生寻到这里,连那知府郡丞也多有询问此地,她虽没什么文化,却也懂得丈夫待客之道,转身去准备酒饭去了。
却说钟离翊与那老乞丐,吃饭之时那老乞丐却不见进饭食,只是将他那自家酿的米酒一碗一碗倒进肚里,也不说话,只是酒喝饱后旁若无人的倒头睡去。
钟离翊见状不说什么,只是吩咐自己腾出一间房来与三人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