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去,沙尘越大,渐渐的吹得人马全都睁不开眼睛。穿过一座座被黄沙雕刻的斑驳破旧的围城,踏过深一脚浅一脚的沙路,周同一手拽着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一手牵着云湄裹在大袖中的柔夷,来到了一座城门紧闭的关隘城下。城上那居庸关三个字还是高祖当年率兵将夷狄赶到此处建起城关时亲自题笔,如今这座孤城历经近两百年沧桑布满了箭凿斧劈的痕迹。
二人来至城下,云湄捏了捏周同袖中的手,示意他拿出老乞丐给的布囊,打开以后,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个大大的齐字。周同笑道:“倒是跟我想的不谋而合。”
他原本所想就是前来找他的外公,镇守了北境四十年的老将齐虎。
齐虎老将军,镇守大胥北境四十年,四十年来北方羌人不敢犯境,五个儿子战死沙场,女儿做了大胥皇后,小儿子随女儿在京城当了禁军统制。前几年听闻女儿死后,外孙被废了太子之位逃出京城,老将拔出长剑,对着北方恸哭:“先皇,老臣愚鲁,为大胥镇守北境四十年,竟不能庇佑子孙,老臣欲进京面驾,只那羌人闻臣不在,必定前来犯境,老臣实在不敢辜负先皇重托,实不敢辜负。”从旁闻者,无不落泪。
周同带着云湄叩关,城上守将看见两人,立即大声喝问:“城下何人,不知过了此关就是羌人领地么,不要白白去丢了大好性命。”
城下周同大声道:“我们非是过关,而是要拜见齐国公。”
守将问道:“居庸关从不与人私下通牒,你们是哪里来的?”
周同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对着城上喊道:“我有齐侯令牌,快去通报国公。”
守将见状急忙对城内大喊:“快去禀报将军,有人拿着侯爷令牌来见。”
不多时,城门大开,一个须发皆白的魁梧老将策马而至,来到近前飞身下马,一把将周同抱在怀中:“我就知道,我的好孙儿定会前来找我。”说罢抚着周同后背放声悲哭。
周同感念,也是跪在老将军身前痛哭:“外公在上,不孝孙周同来了。”
老将齐虎扶起外孙,捧着他的脸无不哀痛的说道:“看你眉眼,实在像极了你母亲。”
周同一边叩头一边痛哭不止。
老将军怜爱的牵着他的手引他入城,云湄牵起老马跟在后面。一路上,周同对老将军讲起种种,老将军无不感慨的说道:“想当年,太祖有恩我齐家,先皇又是何等圣明,岂料晚年生了事端。”又谈到节度使唐俭,老将军咬牙切齿的说:“唐俭小人也,靠着出卖同袍混了个齐州节度使,虽然他节度齐州,但是也不敢染指我二十一关,你且先在此处安身,等过几日,我点齐兵马,去与我孙儿出气。”
周同握住老将军双手:“外公不可,唐俭是朝廷任命齐州节度,你若起兵,就成了叛贼,岂不是毁了我齐家一世忠名。”
老将军叹息连连:“你先在此住下,咱们爷孙说些体己的话,然后从长计议。”
……
齐州岱城内,唐氏父子眼见三年已过,连连入王府拜谒齐王,均被府内的清木薛罡两人找借口推诿过去。府内二人自然也是心急如焚,前几个月还有齐王的飞鸽往来,入秋后全然没了讯息,两人也不敢遣人去找,生怕走漏了齐王不在府内的消息。只好一遍又一遍装病推脱,时间久了,唐俭也察觉出来端倪。
唐德仍旧是狗胆包天的性子,冲着唐俭嚷道:“让我带兵冲进王府,看他还敢躲着不见。”
唐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鼻子都要气歪,指着儿子大骂:“你想造反不成,你都是娶了七房妻妾,子女成群的人,就不怕诛你九族。”
唐德愤愤道:“如你所说,他一直躲着不见,我们大事何日可成。”
唐俭强忍着咽下一口气:“那也给我等着,你这样急躁,能成什么大事。”
唐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
居庸关内周同,整天骑马射猎,同军卒混迹在营里,军中只知道,这是齐老将军族内子弟,不少人将他视作来混军功得纨绔子弟。关外羌人,不时有小股游骑掳掠大胥村落,城内守军,也不时到羌人领地杀抢一番。参将田汾老早就瞧这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不顺眼,尤其那个一直跟着他的随从,身材娇弱的如同女子一般,他时常打趣,这两人从城关伸出头去,一阵风沙吹过,地上就多了两副甲胄。这种整日刀口舔血的悍卒只服杀羌人杀的多,抡大刀抡得猛的人,比如那个站在城墙上摘掉帽子,就吓得几万羌骑拨马而逃的老将军。
比如这天,哨骑来报,城北发现一彪羌人斥候,约摸几十人,正在偷偷的绕关。
田汾当即跳出来:“几十个羌人斥候而已,让我带十个彪马,去砍了他们。”
所谓彪马,乃是居庸关内胥军斥候,每一个都是万里挑一的悍卒,每一个都割过几十条羌骑头颅,人数虽少,但由齐老将军一手训练出来,均配有西域来的狼马,身上精铠,三十步外弩箭不能破,放眼整个大胥,也不曾见过如此精骑。那田汾,更是猛将中的猛将,此人原本就是彪马出身,当什长时,就曾带着十余骑彪马冲的上前羌人军阵七零八落,仅他一人,一战就斩了六十余羌兵,几次大难不死,老将齐虎怜其勇,揽在帐下做个参将,生怕他做出单人独骑去冲撞羌人万人军阵的莽事来,但以后每逢羌人小股骑兵劫掠,这货仍旧带着几十骑一路追砍上百里。
田汾说完,不忘看向一旁端坐的周同:“可敢同去?”
上首的副将沈括见状,立即出声呵斥:“田二牛,你发什么颠,羌人游牧草原,个个精通骑射,哪怕几十人,也不是一般军士能比,你是不要命,公……公子不能去。”
沈括沈宗文,十几岁就跟着老将齐虎,是其心腹之一,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周同身份的人,自然不敢让他犯险。
奈何田愣子不吃他这一套,魁梧的身躯往沈副将面前一摆,黑炭一般满脸横肉的脸抵在沈括蓄着山羊胡子白净的脸上嚷道:“沈老西,俺敬你也是条汉子,但是大好儿郎,哪有不上阵杀狄子的,俺不管谁的亲眷,不杀几个狄子,哪有脸待在咱北境铁骑军中。”
说完,挑衅般的又看周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