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微微眯起眼来的苏首辅心中不免哀叹,惠妃掌控往来宫闱政令以来,各处的王氏子弟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新近入阁的王弼王玉章乃是其胞兄,一来大有横扫朝堂之势,以往各个自诩忠君爱国的风流名士纷纷变成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小人,加之王氏底蕴牵扯,朝中上下不日尽仰他们兄妹鼻息。
此刻朝堂里炸开了锅,太子监国一事放在往常是万万没人敢提,现在是硬要逼着大家站队,但是一旦押错了宝,等着自己的岂不是万劫不复。
随后像是散骑侍郎郭开,博士丁原等寥寥数人站出附和,激不起什么大的浪花。更多的人还是盯着前方老神在在的几人表态。
苏仪先是睁眼,瞟了下右边大将军卫央,只见后者仰着头数着大殿上一根根廊柱。又转头看向同在阁内的吏部尚书赵衍,这老头因疑心苏首辅在吏部安插了不少亲信,并未露出好脸色。其余太府卿孙煜孙仲闻,京兆尹陆友陆子弃,大理寺卿李恪李坦之等人,一个个低着头似在数玉带上的扣,下一刻目光便对上了同样看来的光禄大夫王弼。
看着这胖子似笑非笑的望向自己,苏首辅心底居然没来由一阵慌乱,随后却见这胖子悍然出列,躬身道:“太子监国,是为社稷,臣附议。”
此言一出,纷乱的朝堂骤然安静,随后群臣尽皆行礼口呼:“臣等附议。”
传旨太监匆匆收了折子而去,苏首辅站定原地,听着身后窸窸窣窣退殿的声音,不禁哑然。
方才下了御阶,正缓步行在御道上的苏首辅却被身后一人两步赶上,只见那胖子双手扶住玉带,而后拱手施礼道:“子布兄,且慢行。”
苏怡回头,看见来人正是光禄大夫王弼,此时那张发白面饼似得大脸上细汗绵密。心神不禁一恍,抬手道:“原来是王大夫,不知大夫往哪里去?”
王弼闻言,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子布兄莫非往东宫去?不若同去!”
苏仪闻言瞳孔骤然一缩,道:“不知大夫何事前往东宫?”
王弼哈哈大笑:“我听闻我那两个甥儿十分要好,我那亲外甥虽无品秩,却也一同住在东宫里,因此前去看望。”
二人并肩于御道上缓步而行,却是王弼开口问道:“今日朝议时,众大臣皆以为应奉太子监国,苏大人缘何不曾发表高见?”
苏首辅缓缓道:“太子尚且年幼,如何执掌权柄,只怕有些人趁机窃位而居,我却以为陛下不日便能龙体康复。”
听闻此言王弼放声大笑,道:“真真不枉苏相一片赤胆忠心也!”
言毕于笑声之中放步而去,留苏仪一人原地闭目凝神。
入夜,鼓打三更之时,数顶小轿匆匆来至苏府门前,随即府门开出一条小缝,一行人鱼贯而入。穿过漆黑长廊从正堂出进入偏堂但见屋内灯火通明,排满宴席已有十余人入宴而坐了。正首上方苏首辅举盏而立,神情悲恸道:“而今满朝文武在下所信之人却只有诸位了。”
下首所坐正是天官赵衍等大臣。
苏首辅抬袖饮尽一盏烈酒,缓缓道:“自从陛下染恙便不曾过问国事,却教有心之人乘虚而入,今日太子监国一事乃我之所想,如诸位所见,朝中大臣已然尽数归了王氏,我乃一老朽,虽有心杀贼实无力回天也。”
下方众人闻言个个群情激奋,七嘴八舌道:“实如恩相所言,那王弼上任以来大肆任用他王氏子弟,更是假传谕旨让他侄子王朗做了御林军统制。”
又有御史裴俊站起身说到:“据说我等奏章呈上,竟一律先交由惠妃批阅,我天朝自高祖便颁下律令后宫不可干政,可见王氏确有窃国之心。”
又有京兆尹陆子弃开口:“我听闻大将军卫央早就同王贼沆瀣一气,如今内外禁军俱在他手,我等该如何自处?”
苏仪扫视一眼堂下众人,只见众人叽叽喳喳面红耳赤,心里暗暗苦笑,又瞧见尚书赵衍只是闭目端坐一言不发,便开口问道:“赵大人缘何不发一言?”
屋内之人闻言齐齐往赵天官看去,后者头也不抬道:“我等在此争吵能有何用?苏大人今日齐邀众人总不能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吧?”
苏仪轻笑,随后打开仪门,只见一大一小两个黑袍人携手而入。只见两人入内褪去帽兜,小孩儿正是九岁的小太子周同。一众人见了纷纷骇然,而后俯身下拜齐呼太子殿下千岁。
原来晚间时候,苏首辅已经安排学生偷偷将太子接出宫外。他今夜邀请之人大都是信得过的肱骨之臣,更加深知如果太子不至这些人决计不会凝聚一心。
果然众大臣看见太子,好像有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出谋划策。博士丁原首先跳起来大喝:“王贼倚仗能够轻易出入后宫面圣,欺辱我等一众老臣,我言不如让殿下亲自修书一封,暗请临江王进京勤王。”
此言一出底下议论纷纷,有说临江王戍边多年部下兵多将广,要是能引一支兵马偷偷入京便可以擒杀王弼。有说临江王是殿下亲叔叔,殿下下旨定能前来。众人交头接耳之际,,太子身边那人说话了,声音清澈明亮:“学生以为不可!”
众人一并看去,见他又开口说到:“临江王卫戍多年,手下尽是虎狼之师,王师远不能敌,若请他前来勤王此乃驱虎吞狼之计,前朝之中,为争大统兄弟手足相残甚多,何况叔侄乎?”
众人只见他身材颀长,虽是小孩模样,但谈吐之间气度不凡,纷纷询问:“你是何人?”
苏仪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之学生刘琦,年方十三,并无功名,我命他随侍太子。”
刘琦躬身道:“太学生刘琦拜见诸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