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一一瘸一拐走在青石台阶上。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四日前的深夜,他被人在半路拦截,带回了雅舍。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国师。
那个人,修眉俊眼,清丽脱俗。面目与夜扶桑有七分相似,只是眼中戾气太重,且眼角一颗红艳的坠泪痣。
白归一一看到人立刻将他的来历想起来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徐长卿?”
国师一笑,似乎对他知晓此事,颇为赞许。
白归一稳住阵脚,立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不过是得了徐长卿身体的国师,否则,十九年前的事,眼下他一个刚弱冠的探花郎不可能提早布局。
“原来是国师。”他冷冷道,“正好,你不请我来,我也正想找你。”
国师一笑,“我就知道,自己多年的对手是个不简单的。”
“难道只是不简单么?”白归一嘲讽一笑,“夜崇光、夜崇明、齐善、余紫苑、傅舒良和死侍军队,先后都折在我的手中,国师大人损兵折将,这般滋味如何啊?”
“总有一个人能够制服你的。”国师不怒反笑,“苏星河。”
白归一脸色变了。片刻后,虚张声势道,“别说大话了。我夜游神的鬼道魂术一览众山小,莫说是剑道大宗师,就是国师你本人,也不过尔尔。”
国师将一卷东西递过来,“说大话的人是你。”
白归一原本不想接的,可是他无意中看到了上面的字——凤凰骨。
此时此刻,天大的秘密就在眼前,他能够拒绝吗?于是立刻夺了过来。
不看还能云淡风轻,岁月静好。一看,却是巨石入水,汹涌澎湃了。
这份卷宗无比详细,不仅罗列了凤凰神女的传说,伊川洛氏传承凤凰骨的秘闻,还有千机与天定之人、凤凰骨之人的牵扯。更有天定之人甘心献祭,与千机的祭品身心合一,才有掌中香透骨而出,进而能够遏制祭品走火入魔一事。
白归一越看越心惊胆战,也越来越惊恐不定。有些事情,他越来越清楚了。
为何在自己屠戮重明神兽时,那神兽咬伤了自己,会那么畏惧,这才让自己得手。
为何在关山,鬼血藤也对自己敬而远之。
因为凤凰骨,能够驱邪祟。
为何苏星河总是那般痴迷自己的骨头,当时,还以为是他在说笑,可是现在他懂了,全都懂了。也是因为他的身体里,竟然也是因为凤凰骨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可是,很多事情,他更加疑惑了。
以前,他毫不怀疑苏星河对自己的情意,可是看到掌中香一事,他突然大胆的想,苏星河要的真是自己吗?还是上天硬把白归一塞给他,他为了活命,只得被迫接受呢?
他的心,真正爱慕的是自己吗?
白归一忍不住胡思乱想。只是眼下身在敌营,他不能任由自己被这些无关紧要之事牵绊下去,他要反客为主,“你大费周章请我前来就是让我看这一份胡说八道的东西?”
“我若是你,肯定不想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你会这么好心?”白归一看定国师,一双桃花眼中幽深难测,蛰伏着让人心惊的光。语气也是犀利的,带着让人如鲠在喉的不快。
“有的时候,坏人也会做好事的。”
“那你图什么?”
“不管我图什么,你能够得偿所愿就好。”
“那对不起,让你失望了。”白归一把卷宗扔了回去,“除了苏星河,其他人的话我不会再信半分。”
国师笑了,笑得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可是白归一总能从里面看出几分嘲讽与同情。
不曾想,竟然在刚才,亲耳听到苏星河那一番让人痛彻心扉之语。
和国师的过招,他再次一败涂地。
以前,只是拿命。这一次,他玩起了诛心。
原来一直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被人用谎言精心编织而来。
白归一一直觉得,人生最大的不幸是活成一场悲剧。此时才觉得自己的天真。难道最大的不幸,不是活成一场闹剧吗?
他白归一的人生,于苏星河来说,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于是他真的笑了起来,可是心口那里,一阵刀绞,带着翻天覆地的疼。
嘴中一阵发甜,接着就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白色的衣襟上立刻洇染了一片。
“小鹿——”惊恐的声音中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
白归一听到了这话,脸色一冷,置若罔闻,加快脚步拖着断脚离去。
苏星河哪里敢放他走,立刻拦住了他的去路,衣襟上的血迹,无比刺眼,又扎心。
“你真的喝了‘寻欢’?”
……
一刻钟前。
宫铃将白归一送出雅舍,她看着他道,“国师大人说让郡马爷二选其一。喝了,您就可以自行离去。”
“毒药?”
“左边是毒药,右边的是春药。”
白归一闻言,神色未变,拿起毒药一饮而尽,然后扬长而去。
这份风骨,让宫铃都有几分敬佩了。
……
苏星河摇晃着他,“回答我。”
“喝了。”白归一笑了笑,一脸苍凉,“省得你来灌了。”
“你说什么傻话?”
白归一看他这假惺惺的态度更觉恶心,拂开他的手就要离去,他哀莫大于心死,一切,都再无执着。
苏星河立刻抱住他,“刚才的话,你全信了?”
“我不该信么?是谁说的不让我信别人的话,只让我信你自己?”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必说了,我不想知道。”
“真的不是那样的,我只是——”
白归一一脸平静,平静到了木然,“这场戏已经落幕了,你该卸下面具,我也该退场。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吧。”
“凤凰骨之人不假,可是我的天定之人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我爱的自始至终,也是你——”
“够了!”白归一大吼一声,却是浑身发抖,“你和李甘棠真不愧是夫妻同心,一个骗我卖命,一个哄我卖身。甚至连李天佑一事,你们都是瞒着我的。
“我就说呢,李云齐都心狠手辣杀了,李天佑却于心不忍了?原来是自己儿子,果真是舍不得了。”
“李天佑真不是我的——”
“别再搞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了。”白归一看苏星河最后一眼,“让人恶心。”
“你若是怀疑我的话,可以用灵犀——”
白归一闭眼,不再看他,“死之前,我再也不想听你多说一个字,也不想多看你一眼。”
苏星河忍了又忍,还想说些什么辩解,看他情绪激动下又吐了一口血,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也更加不敢再刺激他。
此时此刻,自己就是他的解药,只能救他。但这般境况之下,他已经对自己误会重重,这场感情已经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真是强迫他交欢,无异于将之间的感情推入深渊,亲手断送。
可是,他的性命,当真延续不得。
左右巡视一圈,这里已经是山脚,不远处就是桃林,倒也人烟稀少。
苏星河抱了白归一来到了一片草地。
白归一开始还在反抗,可是苏星河紧紧禁锢他在怀中,他也没有挣扎的力气。
苏星河来到地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铺在地面,然后来解白归一的衣带。
白归一愕然,不明所以,“你要做什么?”
“救你。”
苏星河边说边三下五除二,将他身上单薄的衣衫脱了个一干二净。
白归一终于反应过来苏星河的用意,他推他,“到底是你来救我,还是你需要我去救你?”
“你能不能闭嘴!”苏星河心烦意乱,大吼一声。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白归一毫不退步,“我不愿意的话,根本没有掌中香,你要了也是白要。”
苏星河去吻他的唇,他只是不想听他说话。白归一怒火中烧,又满满都是荒唐可笑之感,立刻起了报复之心,前去咬他。
片刻后,苏星河吃痛,放开了他,身体却毫不退步。
……
“小鹿,有些事,也许我真的隐瞒了你,可是情之一事,我没有半分玩弄——”
白归一突然推开他,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只是去拿自己的衣衫。
拿起来才发现已经破破烂烂,被苏星河刚才撕扯的七零八落,根本无法遮身蔽体,他隐忍到头,情绪突然失控。
“苏星河,你究竟把我当什么?我想要你的时候,求都求不来。你想要我的时候,不管何时何地。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两个人坐在桃树下,皆衣衫不整,容颜憔悴,心事凌乱,神色苍凉。
不知道多久以后,苏星河拿起他的衣衫递了过去,“你要是心中有恨,刺我一剑吧。”
白归一眼中轻蔑,语气凉薄,“你配吗?”苏星河抬眼看他,然后一耳光迎面而来。他意料之外,却是承受得心安理得。
“你只配这个。”
白归一捡起自己的衣衫胡乱一穿,然后折了树枝当做拐杖,缓行而去。
苏星河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伸手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