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最高的刑法,国师亲手惩罚属下所设的鞭刑。”
“鞭刑?”
“用龙筋所制的鞭子。一道,伤筋动骨,一月下不来床。十道,五脏俱损,魂飞魄散。”
“你受过?”
“没这个资格,‘龙吟’只用来惩罚宫主。”
苏星河一阵头皮发麻,这着实不是一个好话题,于是匆促结束,“不说这个了。说回那段陈年旧事吧。”
“……那一年,太子李旭刚好继位。海晏河清的人包围了华亭,七宫的宫正都出动了。夜崇光用了离间计,让大小姐误会我与他都背叛了黎府,想要将她出卖。于是我与夜崇光大打出手,却不敌落败,仓皇而逃。”
“夜崇光的任务是杀了那个孩子?”
“杀了那个孩子,然后将大小姐带回高唐台。黎府两位千金都是倾国倾城的姿容,李旭早就垂涎已久了。”
“然后呢?”
“大小姐拼死一搏,生下了舒良的遗腹子。”
“那你们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一切都是水云间的莫宗主亲力亲为。他在大小姐油尽灯枯以后,用一个婴灵禁锢在她的尸身里,伪造成了不甘受辱,一尸两命而亡的下场。如此,七位宫正都验了尸,得以复命。”
“莫等闲怎么牵扯其内?”
“他是黎府客卿,主人对他有知遇之恩。我躲藏几日,回去后才得知了大小姐香消玉殒一事。
“我很自责,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她,也没保住舒良的孩子,让黎府失了根基,就流荡江湖几月。无意中听到了须弥谷的‘轮回’一事。于是我就去了。”
“你想复活黎天籁?”
“也想手刃夜崇光。得到‘轮回’后,我很——很——”
“我知道那种感觉。因为要用一条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换心爱之人一命。”
“不,是用心爱之人的性命,来换我心有愧疚之人。”
“你喜欢的是——黎天香?那你也肯?”苏星河惊愕了。
“自然是不肯的。只是,造化弄人——”薛之珩红了已久的眼眶终于忍受不住,他仰面,尽力把眼泪隐忍回去,声音也哽咽,“也是我害死了她。我虽然不曾做过半点背叛黎府之事,可是两位小姐都算是被我所害——”
“归一六岁之时离开白纸门,途中被强盗所袭,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强盗,是海晏河清宫的人。他们终于查到了她的下落。李旭还是垂涎着她的美色,想要据为己有。于是又派出了夜崇光去为非作歹。我得知了此事,就赶过去相救。”
“晚了一步?”
“正好赶到一处。”薛之珩突然笑了,笑容苍凉且苦涩,“巧合的是,我再一次被当成了叛徒。二小姐也误会我与夜崇光勾结,对我破口大骂。”
“那你可见那个孩子?”
“见了。他被藏在麦垛里面,当时天黑,除了早去的我,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那黎天香到底是怎么死的?”
薛之珩嘴唇不住颤抖,“她脾气刚烈得很,将李旭、夜崇光和我,以及在场所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最后扔下一句让夜崇光带着自己的尸体去高唐台复命,就毫不犹豫——自戕而亡了。”
“那他——可见到了?”
“眼睛蒙着的,不曾看到吧。”
苏星河却是明白了。白归一眼睛上的白绢与普通之物不同,是灵物冬波草所制,只能压制他的阴阳眼,不能看到妖魔鬼怪,却不妨碍视物。
所以,他大概是亲眼所见自己的母亲引颈而亡的一幕,否则,也不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再也记不得前尘往事。他恐惧的原本就不是黑暗,而是黑暗里亲生母亲的死亡。
苏星河终于明白了他的心结,所以,突然无比心疼那个六岁的少年。
万幸,他不记得。万幸,他忘记了那场惨烈的人间悲剧。
“黎府的人,都有一种清高之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你呢?可曾受到过半点儿熏陶?”
薛之珩听出苏星河的话满满都是轻视之气,更觉无奈,“那么你觉得我为何好好的华亭首领不做,反而寄人篱下,为虎作伥?”
“不如你来告诉我?”
薛之珩眼神悠远几分,语气也是哀伤的,“那个时候,最爱的人死在面前,我忍着巨大的悲痛接了她的血——
“不然还能怎么样?所以能保住一个,就是一个。而且,我当时也以为舒良那个孩子没有生下来。真是复活了大小姐,我对主人、对舒良都有交代了。”
“那个孩子,你后来去找了吗?”
“去了。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不信你不恨他。”
薛之珩不言语了。如何会以寻常之心对待呢?他是自己的未婚妻与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她与他也有过父母之命。
只是,那种父母之命,倒不如说是临危受命。黎天香钟情的终究不是自己。这么一想,心里满满都是被背叛的无奈与爱而不得的苦涩。
就在苏星河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薛之珩又道,“大小姐复活以后被我偷偷藏在华亭,她一直郁郁寡欢,觉得是自己罪孽深重,害死了二小姐,对我也是愤恨不已。”
“那她后来怎么会落在夜崇光手里?”
“因为‘轮回’一事被国师发现了。”
“海晏河清宫的人又去了?”
“国师亲自去了华亭。”
“他为了黎天籁?”
“不是。为了那件东西。”
“黎长庚交给你的那件东西?”
“是。”
“你招了?”
“国师用了‘君威’,没有人能够违命。我不仅招了,还亲自把那东西挖了出来,打开盒子,将那东西捧到了他面前。”
“到底是何物?”
“我不认得。”
“什么模样?”
“像一片很大的贝壳,闪着金光。”
苏星河也没有听说过此物。更不明白它的用途,竟然对国师那么重要。其实,也不只国师,不是还有李旭么?两个人都想要得到那件宝物。
想了想,也没有头绪,只好接着刚才的话题,“那你又为何会去光明地?”
“被夜崇光喂了‘同生同葬’。”
“你怕死?”
“不怕。”薛之珩道,“因为国师把大小姐赏赐给了他,我只好随着去,保护她周全。”
“他竟然没有把她带回高唐台。”
“因为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夜崇光去做。”
“什么?”
“转魄双生。”
“夜游神一脉的转魄双生?他为何要夜崇光做这个?”
“因为他要为自己找一具新的身体。想在夜游神身上亲自验证转魄双生的效果。”
苏星河终于明白过来了。为何国师这般年轻。按照他的年纪来说,早就应该七老八十了才对。
他的语气也是一个倚老卖老的模样,怪不得他如此下血本,肯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赏赐给一个下属。
因为白归一的重生,必须要这具身体与自己有血缘关系。所以才不得不用黎天籁不可。
“那他是否知道夜扶桑的身体里装着的是白归一?”
薛之珩道,“国师只需要一个黎府的血脉。所以,不管到底是谁都无所谓。”
“他为何要黎府的血脉?”
“不知。反正对他无比重要,否则夜扶桑与莫随风早就死好几次了。”
这倒也不假。苏星河觉得这才说得通。否则不会这么久了,两个人都安全无虞。
苏星河道,“此事先告一段落。你再说一说海晏河清宫的情况。”
薛之珩把每一个宫的职能所在都说了。
“天权第四宫的宫正是谁?”
“你一定认识。”
“夜崇明?”
“正是黎府最大的叛徒崔明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通敌卖国的不是夜崇光,竟然是他。”
“宫正的底细,你可知晓?”
“除了宫主,谁都不知晓对方的底细。天璇第二宫里有卷宗,宫主可以随时调阅。”
“宫平和宫商是否不受宫主管辖?”
“宫平、宫商、宫羽、宫微都是国师的亲信,身份与地位非常。除非他们想,否则,可以不受宫主管辖。”
“宫微是谁?”
“药老。一听这个称呼,你就知道他到底擅长什么了。”
苏星河听这么多,也有些倦了,“说了这么多,你还未曾言明跟我前来的目的。”
“我觉得,我们该是一条船上的人。”
“所以你这是投诚来了?那么你求什么?”
“杀了李旭和国师。”
苏星河言不由衷,“这个目标很远大。”
“的确。”薛之珩脸上的冷寒了几分,“所以生死在所不惜。”
两个人回到长安。
在路上时,苏星河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你意属黎天香,为何佩剑叫做天籁?”
“因为和大小姐比剑,我输了。”
“她剑法很厉害?”
“若是江湖排名,大概在十到十五位之间。”
“那黎天香呢?”
“她与大小姐不同,不喜欢打打杀杀,只喜舞,尤擅舞剑。”
“她们都是什么模样?”
“大小姐弱质芊芊,看起来柔和温顺。实则柔而不弱,韧而不刚。又蕙质兰心,冰雪聪明,只是深藏不露。”
薛之珩将夜扶桑回光明地为黎天籁过生辰时,她以一柄剑逼迫夜崇光承诺护夜扶桑周全,最后又自戕而亡一事说了。
“她的表相很欺骗人。”
“那黎天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