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吴家的生活，住在学校宿舍的聂老师就那么好运了。
洗澡水是没有的，大家这个季节吃水都困难，不会有人矫情到天天洗澡的。
虽然学校给配置了宿舍，也有一个称不上是教师食堂的食堂，但大部分时间聂老师都是自己做饭。
宿舍门口摆着一个小炉子，里面烧着蜂窝煤，炉子上常年放着一个烧水壶，想喝热水随时有，等饭点的时候，就把烧水壶拿下来，架上锅炒菜做饭。
只不过聂老师虽然农村出身，但是从小家里对他寄予厚望，读书多，家务做的少，做饭更别提，可以说能做熟就行，至于好不好吃，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毕竟食堂里的饭比他自己做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做饭唯一的好处就是想吃什么做什么。
此时的聂老师，吃完难以下咽的饭菜，点着煤油灯，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书。
校长说，电费挺贵的，晚上让他尽量省着点用，他怕过年的时候校长没钱发工资，只能照做，不敢费电。
他家是在离这里有十几公里的另外一个叫洪村的地方，说不上远，但确实不近，加上路上耽误的时间，还需要备课的时间，每天下班回家住不现实，校长为了留住他，专门在学校给他找了一个小房间作为宿舍，以前是放杂物用的。
这些其实都还好，聂老师毕竟也是农村出身，没道理读了几年书，就开始嫌弃这个那个的。
让他意难平的其实另有其事。
96年毕业的聂老师，满心欢喜从大学出来，准备一展宏图，结果刚好赶上国家取消大学生包分配工作的政策，所以没办法，毕业以后他只能自谋生路。
但是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父母不舍得他去大城市打工，软磨硬泡希望他能留下来，就在家附近找个工作，恰逢陈村小学因为今年招收的学生多一些，需要再招一个老师，就这样，聂老师阴差阳错来到了陈村教学。
不过唯一能让聂老师还有一些安慰的就是他的工资比学校里面其他民办老师多了十块钱。
想当年他也是一个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没想到听说这里给的工资高，自己就先放弃了反抗，回忆到这里，聂老师自嘲一笑，放下手里没有翻页的书，熄灭床头的煤油灯，蒙头开始睡觉。
早上六七点的时候，学校的校园里面就已经开始有了脚步声，一些离得比较远的孩子，比如崔庙那个地方的，得提前两个小时起床往学校赶。
聂老师的脑袋从被子里拱出来，听着外面的嘈杂声，把睡了一晚上的头发弄得更乱，最后认命般地穿衣服起床。
到了班上，讲桌上不知道被谁放了好大一束野菊花，他一个男的，要花干什么，又不能当钱花。
一年级的小屁孩闹哄哄的，没有一个人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的，哦，也不对，靠窗户边的那两个小姑娘倒是挺懂事，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听说那个长得最漂亮的小姑娘是黄连庄吴家的。
他听爸妈说过吴家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叫吴祥，年轻的时候特别能挣钱，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小姑娘是一家人。
好看的人和景总是很容易让人心情放松，聂老师眼睛从窗户边扫过去，放下手里的课本，把那一大把野菊花往讲桌的边上挪了挪，准备开始上课。
这一瞬间，教室里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讲桌下面的孩子们直勾勾地看着他，莫名地让聂老师有些紧张：他在孩子们眼里这么可怕吗？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但这样的安静也只是暂时的，等正式开始上课的时候，底下还是闹哄哄的，你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聂老师只管讲课。
一群小屁孩儿，迟早有一天你们也会接受社会的毒打，我看到时候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讲了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进去，聂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这样特别没意思，他也不是专业的教师出身，大学学习的是设计专业，原本应该去大城市做一个牛气哄哄设计师，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而不是站在这里跟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们较劲儿。
他就不应该为了多拿那十块钱留下来，可是爸妈那边要怎么说服他们才好呢，他想不通一向开明的父母在读书上都是全力支持他的，怎么到了毕业以后反正阻止他的发展，一心只想着把他困在这个穷山沟沟里，跟村里小学都没毕业的年轻人一样，过着没有奔头的日子，然后结婚生子，过着索然无味的一生。
算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这样吧，下午他就请假回去跟爸妈说说这事儿，这鸟地方他不想待了。
有了这样想法的聂老师，也不管班上的孩子们闹不闹，只顾着自己讲课，就当是完成任务了。
临近放学，就在聂老师准备跟校长沟通的时候，经过一班的窗户边上，不经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那个吴家的小姑娘竟然在看医学方面的书！
或许是他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看。
没错，是医书，封面上面写着呢：《黄帝内经》。
这么刺激吗？
这么小，她认字吗？
他这个大学生都不一定看得懂，一个小学还没上两天的孩子就看得这么高深了？
鬼使神差般的，聂老师的手从打开的窗户外面伸进去，抽走了吴玥手里的厚厚的书本，装模作样地翻了几下：还是繁体字，简直就是变态。
“你、你出来。”对上吴玥沉稳的眼神，聂老师竟然心里发怵，感觉自己似乎做了错事，说出来的话已经没了气势。
吴玥起立，准备出去，屁股还没抬起来，就被周燕一把摁住：“聂老师，是我的书，我借给玥儿看的，我错了，你罚我。”
吴玥有些心疼自己的屁股，燕子啊，你什么时候能知道自己是个大力士呢。
等吴玥从呲牙咧嘴中回神，周燕就已经很懂事地走出教室，站在了聂老师的面前。
这孩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有上赶着认错的。
吴玥心里苦笑，连忙跟着走了出去：“聂老师，对不起，我想着这节是自习课，就拿一本自己想看的书来学习。”
“不是，聂老师，是我，我让玥儿看的。”
周燕一脸真诚地看着聂老师眼巴巴地等着被批评，她哥上学的时候就经常挨训，这方面她有经验，老老实实认错，老师教训起来下手会轻一些。
她见不得漂亮的玥儿被老师训，所以训她刚刚好，听说老师一般只打男同学，不打女学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