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突然用北朝邯庸话,笑吟吟的吓唬那小姑娘道:
“......如此看来这姑娘似乎已死了,要不我们就再受累一些,将她就地掩埋了罢,也算做场善事。”
果然她话音刚刚落地,下一秒地上的那小女孩儿便猛地睁开眼睛。
她一双丹凤眼中闪烁着一丝惊恐,却又强装镇静。
明明又气又怕,目光却还冷冷的,外强中干地瞪视着谢昭。
小姑娘的脸上涂满了泥土和草削,瞧起来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
但那高耸的鼻骨和狭长的丹凤眼形状,无疑不表明她地地道道的北朝人骨相。
那双眼蓝澄澄的,十分清澈湛蓝,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警惕又可爱。
“呦?还真是醒着的?”
冯彦希一看就笑了,他问:
“小姑娘,你能听懂我们说话?”
先前他们几个对话,用的都是天宸的语言。
这小姑娘既然装晕,想来是能听得懂一些他们的对话的,所以才会装昏迷来暗中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是什么人。
其实,北朝边境人大多都会说些简单的南朝汉话。
因为在战争突起的之前那十年来,天宸和邯庸一直有互贸往来。
尤其是北朝边塞人,一到夏季便会借着给羊儿脱毛之便利,顺便倒手贩卖羊毛到南朝边关的城镇。
虽然这些年来两国有些百姓私下交易时也偶有争端摩擦,但都没什么大的问题。
而天宸皇朝地广物博,财物丰茂,虽然说是双方通贸,但实则对于贸易而言,还是北朝邯庸对南朝天宸的依赖更大一些。
天宸对邯庸的所需,不过就是牛羊和皮草这些物件罢了。
若是有,那是自然好,不过即便是没有也是无妨的。
南边遍地都是种植棉花和养蚕的手艺人,羊毛的替代之品应有尽有。
更何况南朝天宸最冷又能冷到哪里去呢?
羊毛牛皮这些物价,对于南朝百姓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也就是南朝极北的边塞城镇,气候相对寒冷一些,兴许才会用得到罢了。
而北朝人却需要大量南朝天宸盛产的粮食、茶叶、布料、盐巴、和一些青菜作物。
因此,其实这些年双方鲜少交战,北朝人大多都学了几句简单的汉话。
只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北人南下之战,彻底打乱了天宸和邯庸两朝原本的平衡。
小姑娘一骨碌坐起身来,轻哼一声,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开口竟然是一口格外流利的汉话。
她觑了一眼一旁若有所思看着她的谢昭,微微抬起下巴,道:
“那是自然,我们北朝的奴隶或多或少都会说上一点汉话。”
谢昭却“扑哧”一声笑了,旋即淡淡道:
“可是小妹妹,你看起来可不像是奴隶啊。”
少女猛然睁大眼睛,看她这反应,想来是被谢昭说中了。
“主子,何以见得?”
冯彦希皱眉再次扫视起那少女。
这女孩子不论衣着打扮还是编发头饰,都像极了北朝的奴隶,就连她手心的伤痕,看起来都像是做惯了活计的。
谢昭却微微一笑。
“我刚刚给她号脉时,她手腕光洁如玉毫无瑕疵。手心虽然有伤,但却是新划伤的,想来应该是路上摔倒所致。
至于手心的茧,那是常年握马缰骑马磨的。而衣服和马靴照她身量来看——唔,略大了些,并不是太合身,想必也并非是她的。至于发髻......”
谢昭在女孩儿越睁越大的瞪视下,淡笑着戏谑补充道:
“虽然她的发髻是单根发辫没错,但是这梳得未免也太好了一些。”
“啊?梳的好也有问题?”
冯彦希一愣。
谢昭笑着点头,道:
“普通的奴隶都是自己给自己编发髻,难免看不到背后,所以大多都是斜着辩到前面。
但她的发辫虽然也是一根,却端端正正的梳在头顶中间位置。
若是由她自己回手给自己梳发辫,是很难盘理得如此周正的。
如此可见,这头发应该是旁人在她身后替她梳的......虽然梳得略显匆忙,但却如此规整,又有淡淡的果木清香,想必她的头发常年涂着松子油润发。”
什么?
冯彦希的眼神立马多了一些审视!
果然,若是细细闻来,这女孩儿发间确有异香!
他定定看着地上的女孩,五指缓缓收拢在腰间的匕首上,沉声问道:
“小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松子油,那可是北朝邯庸贵族用来护发的。
北朝人常年在马背上生活,骑射是生活常态。
因此他们头发经常被呼啸的北风吹来吹去,加上天气寒冷水源珍惜所以不会经常洗澡沐浴,即便是编上发髻,时间久了也难免会打结毛躁。
于是乎,这种极其昂贵的中州瑞安舶来品“松子油”,便成了北朝邯庸贵族最喜爱的润发珍品。
能常年使用松子油护发的女孩儿,绝对不可能是邯庸最为低贱的女奴!
要知道,一瓶小小的松子油的价值,等同与北地十几名奴隶少女。
所以即便是再受主家宠爱的女奴,不过货同买卖,主人是绝不会赏赐女奴如此珍贵的物品。
烽火卫们也一改之前放松友善的状态,一个个眼神十分警惕,不动声色盯着女孩,下意识护卫在谢昭身侧。
女孩子一愣。
旋即气呼呼的站起来,撇嘴不服气道:
“你们还好意思质问我?不论我是何人,至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邯庸人,倒是你们——”
她上下打量着众人,用一口流利的汉话,不屑道:
“一群披着狼皮的羊,便真当自己是狼了吗?你们就是穿上我们邯庸人的衣服,也显得不伦不类!
我还没质问你们这群‘两脚羊’是何人呢?鬼鬼祟祟出现在我们邯庸领地,究竟有什么企图?”
北朝邯庸人崇尚狼性,最为蔑视柔弱的羊群。
他们觉得马儿是伙伴,牛可耕种也是部落中的一份子——只有羊,就只配被人食用,或是被剥了皮子做成袄子给他们取暖。
因此很多年前,在南朝势弱不敌北朝、面对堃岭雪山“剑仙冢”不二城的威压、也并无绝顶高手撑腰的那几百年间,许多北朝人都喜欢轻蔑的称呼南边的天宸汉人为“汉羊”、“两脚羊”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