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这次带着烽火卫潜渡比索布达河,一路上倒也算是有惊无险。
烽火卫本就是当年谢家军中轻功最好的一批斥候暗卫,而此行,冯彦希选带的更是烽火卫中水性和轻功俱佳的一批年轻人。
因为担心凫水声会惊动河道沿岸的宇文部斥候,所以他们全程都不敢在水面上久待。
一行人匆匆潜上水面换上一口气,便要再次潜下去游很上许久。
好在此行人人都是练家子,都有些许武道功夫傍身,水中多憋上一会儿气自然不在话下。
谢昭水性也极好,算是如鱼得水。只是北地江河的水温实在是寒凉,水中呆久了难免令人深觉膝盖发僵。
水中难以成队,所以他们入水前便约定好,沿着河道向西游,在河西十里外的芦苇荡上岸汇合。
谢昭游得很快,上岸时还没有见到其他烽火卫的踪影。
十里水路,不间断的潜行,对她的身体来说其实还是有点勉强了。
她初初上岸,无声无息的爬到岸边隐秘的一丛丰茂的芦苇荡中,下一刻便豪无声息的好似一摊无知无觉摊平在地的水草。
片刻后,待到颅内耳鸣声渐渐退去,谢昭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也终于从轰鸣如雷中慢慢平复下来,她才终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能感觉到,心脉处的寒意此时正一点点退却,无力麻木的手足,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这还要多亏提前吃了那副药,否则单凭这冬日里如冰锥刺骨般的比索布达河十里水路,都会险些令她伤势复发。
谢昭微微挑起唇角,脸颊旁略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她谢昭从不会认输,以前不会,现在就更加不会了。
此时已经有烽火卫陆陆续续抵达,逐一登陆了。
一个窸窸窣窣的脚步似乎靠近了谢昭。
谢昭没有动,只是懒洋洋的轻声开口:
“冯叔,咱们的人还差多少人没上岸?”
冯彦希低声道:“主子,还差六个。不过来的路上属下有留意周遭动静,没什么异常动静,他们应该并非是被敌军发现了。
想必这几个兔崽子是在附近别的浅滩上岸了,还没找到我们大部队。”
此次出行,为了不被人察觉谢昭的真实身份,冯彦希和同行烽火卫一改之前对谢昭的称呼,统一换成以“主子”相称。
这样也避免万一大家伙儿叫“千岁”叫习惯了,路上遇到北朝邯庸人难免漏出马脚。
“嗯。”
谢昭眯着眼思忖一瞬,道:
“那就再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人还没到,留下暗号指引他们,我们先走一步。”
时间不等人。
冯彦希当即应下。
“得令!”
谢昭原本每天在城中督战,城墙头整日里炮火连天,她在军中又一向不拘小节,以至于这些天来日日满头满脸都是灰突突、脏兮兮。
这会儿泡了良久冰冷的河水,谢昭整个人就好似洗净铅华的一块白洁美玉,裸露出来的皮肤都白的晃眼。
好似蒙尘的“珍宝”,此时终于骤然得见天日。
在江湖之上,“千岁剑仙”的美貌,一向是与她的“山河日月剑”一样出名。
冯彦希看着自家主子那张白中隐隐泛着青色的消瘦脸颊,沉默着没有言语。
将近一年的相处,他已经十分了解千岁的性格了。
谢昭永远都不是会主动对旁人示弱的人,所以冯彦希除了长长叹了口气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
“奇怪。”
谢昭好似已经彻底缓过了精神,大脑也开始正常运作了。
“主子,什么奇怪?”
冯彦希随口问。
谢昭蹙着眉梢,淡淡疑惑道:
“其实,从前些日子战事初起,我就有三个不解之处......
一是不解邯庸皇朝已然与我们休战近乎十年,期间也一直有在互通贸易,价格哪怕不能统一,也都是合情合理的价格,而今宇文部一朝来犯,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素来依赖那些从天宸皇朝采买的布匹、粮食、茶叶,还有农耕种子等等,这便都不想要了?
二是虽然他们如今有强大的火器支撑,不过南朝将士乃是守土正义之战。我军将士虽然疲惫,却气势如虹,一步不退。
反观邯庸宇文部的骑兵,这一仗并不占据地势优势,攻城战中骑兵难以发挥优势,于是打得格外艰难,死伤亦十分惨重。
即便我与南墟迫于江湖和庙堂的平衡,暂时不能在战事初期随意出手。但若是真正危及天宸皇朝的那一刻,届时神台宫便有理由悍然出手。
所以即便他们旧攻之下强拿琅琊关,最后又有什么实际好处呢?
殊知,南北交战,若是到了水火不相容的那一日,同为祗仙玄境不二城的薛城主,未必会加入这侵略他国的不义之战。但是身为国教的神台宫、以及天宸国师的南墟,是有理由、且定然会出手干预的。”
谢昭喃喃自语,继续说道:
“若是正面对上南墟,宇文信这位‘孤狼剑仙’可是不太够看啊。而我的第三个不解之处则是......”
冯彦希也反应过来,铁青着脸补充。
“三是......即便打赢了我南朝,宇文部也自然死伤惨重。
邯庸三十六部素来以部落实力说话,若是此役过后宇文部的实力被大大削弱,那么他们便会在三十六部中彻底失去第一霸主的地位。
别说是日后有可能会被其他部落争夺地盘了,只怕远在皇庭的拓跋皇室更是对此喜闻乐见。”
“是。”谢昭嘴角的笑意略带讥讽。
“所以,他们图什么呢?我不信宇文部如此‘大公无私’,为拓跋皇庭的版图扩张、一统天下,而甘愿成为马前卒损兵折将。”
“主子的意思是......”
谢昭若有所思道:“宇文部千百年来能稳坐邯庸三十六部之首的位置,自然不是善于之辈。
他们怕是无利不起早,兴许有人对他们许以重利,才会让他们如此不计成本。”
这里面,又究竟有没有那伙西疆人的手笔和影子呢?
谢昭轻笑道。
“不过,这些都还不是我刚刚觉得最奇怪的地方。”
“我最奇怪的是,之前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出自‘孤狼剑仙’宇文信的首笔,但是现在看来也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