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阁是教坊司旗下十二大青楼之一,主打妙龄女子,色艺双绝。
精致典雅的楼台,缠绵悱恻的乐音,隐约萦绕的檀香,交织在在一起构成了京城中的销魂窟。
一间间屋内,不是倚红偎翠纵酒狂欢,就是坦胸露乳放浪形骸,数不尽的快意,道不完的癫狂,除了,一间屋之内。
纪琼霜将唇纸轻含口之中,片刻后取出,惨白的嘴唇已变得殷红,然后是涂水粉,画黛眉,贴花钿,一系列过程。
妆点完成,房内出现了一位花容月貌,楚楚动人的丽姝。
唯一微小的瑕疵,便是眉目间的一片忧色。
“啊哟哟,我的乖女儿,真是美艳!”一位吊三角眼的老鸨推门进来,见纪琼霜已经妆点完毕,不由大喜。
“我去接客,你饶过小南这次,说好的。”纪琼霜冷冷回道。
“对对对,那肯定,这小妮子忠心护主,我也不能难为她,不过也要给她点教训,不然老给你惹祸怎么能行,明儿一早就放她出来。”
老鸨满面堆笑的答应了,说话间抚了下腹部,被那野丫头划开一道血口,险些就见了肠子!
周公子那边得罪不起,为了他心情愉悦,现在先瞒着你,今夜过后,就算你知道那小女婢已死,又能怎地?再不听话,送你进肉铺当野鸡!
“首饰戴些好的,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能坠了我们暖春阁的名头。”老鸨放下两个首饰盒,扭头走了。
看到钱妈妈出来,尤雪娥才小心走进纪琼霜的屋中,在小姐妹身旁坐下,面色复杂地打量着她。
“前几日辛苦姐姐,全力帮我应承周公子,未曾想还是逃不脱……”
“琼霜,这男女之间,无非肉磨肉那点事,你不要看的太重,若是把男女之事当成天大的屈辱,我们这些人该怎么活啊?”
“第一次,眼睛闭上捱一阵,很快就过去了。”尤雪娥递过一盒油膏。
“用上些,我们受的苦已经不少了,旁些苦楚,能避则避。”尤雪娥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啊,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纪琼霜惨然一笑,将油膏拢到袖中。
“都怪姐姐,领着你看什么话本,沦落风尘,最怕的就是有了非分之想。”尤雪娥轻叹一声,关上房门离开了。
……
“客官,您……”青衣小帽的迎客小厮拦下王索明,满面笑容但欲言又止。
“茶水费几何?”王索明淡然问道。
“茶水费二两即可,但本阁有规矩,新客必须有老客陪着才能进门,我看客官面生,不知……”
高端青楼就是不一样,玩的是邀请制。
“今天我就是要破个例,茶水费几何?你可以说。”
小厮连连摆手:“客官,不是钱的事,被妈妈发现了,小的焉有命在。”
王索明想起婢女小南身上的伤势,也不再为难他。
“哟,这不是裴公子么?”后面却来了一人,搂着王索明笑道。
“侯爷!小的,小的真不知道这是您朋友,小的有眼无珠,侯爷快请,这位爷,您快请。”小厮看清来人,连说话都磕巴起来,点头哈腰地将二人迎入。
所谓无巧不成书,这后来之人,正是东厂掌刑千户侯登,未满而立,位高权重,缉访刺探,监察百官。
“你怎么在这?”王索明问道。
“办完公差,自然要来这里舒坦舒坦。你也算有眼光,我是这家常客,待会给你介绍几个好的。”侯登挤眉弄眼地说道。
“我却是来者不善。”王索明见着旧友,脸上有了笑意。
能把这十世善人惹得之前满面怏怏,不用问,都踏马活该。
“索子,你要能把脸稍微修饰一二更好,顺道在这给裴北辰扬一扬名。”
谈话间,两人在二层奢华的雅间落座,王索明随意在脸上涂抹一二,神色变得略有不同。
酒菜果盘上停当,乐师弹起琵琶曲,听说侯千户光临,龟公亲自带着姐儿来作陪,一进门便谄媚无比地打千作揖奉承话不断。
“不知侯大爷和裴大爷,今夜属意何人?”龟公眼巴巴地望着侯登。
“我今日只是陪客,主客是我裴兄弟,让他先选。”侯登很是豪气,单手向王索明这边一探。
“纪大家今日如何?”王索明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地问道。
“这,纪大家确实今日疏拢……不过”龟公面有难色。
“说!”侯登轻锤桌面,吓得龟公心肝一颤。
“不瞒二位,纪大家确实今日疏拢,但周公子已将人定下,我们这边也通了气,今夜的入阁之宾,只会是他。”
“啪!”侯登一拍桌面,大骂道:“为什么连青楼都在搞暗箱操作,这世间上还有干净地方么?!”
“这这……”龟公心里嘀咕,青楼算踏马个干净地方。
“周公子?他老子周原益在工部尚书位置上一屁股屎,他岂敢跟我兄弟抢女人?!”
“我兄弟今晚上就要睡纪琼霜,把她们轰走,那个丰腴的,对,就你,在门外候着,余小皮,你去唤老鸨子过来。”侯登一顿颐指气使,把事情安排了。
龟公余小皮如蒙大赦,赶紧出门唤妈妈过来伺候侯大爷。
这纪大家行情真的紧俏,疏拢之日多少风流雅士都来捧场,连东厂番子这等粗汉,都如此急不可耐。
侯登半躺椅上,将脚搭到桌上,惬意地饮了口酒,好奇地向王索明问道:
“这纪琼霜,和你何等干系。”
“其实不认识。”王索明答道。
“呃,好,也对,这确实是你的风格,你能干出来这事。”侯登悠哉悠哉地又抿了一口酒。
“整件事是这样的……”王索明将来龙去脉对侯登略作解释。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侯登仰头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乃至呛到了酒。
“你做的对!这是青楼,又不是妓院!姐儿的初夜都该是自己选择的入幕之宾,确实该狠狠教训教训这些坏规矩的人。”
“人家本来就可怜,本来就没得选,老鸨为了挣大钱,还要把清倌人最后一点余地和幻想也抢走,简直无耻!”
说完,侯登又往口中甩了一杯酒。
“其实,我刚才听完,觉得你很傻,很蠢。”
“蠢得简直无药可救,听个窑姐的跟班哭上两句,就敢以身涉险。”
“教坊司十二楼,有的背后是鱼肠会,有的是神教,你……”
“算了,你肯定不在乎,就跟当年杀申金虎张永志那般,随你了。”
王索明呵呵一笑,知我者,侯登也。
二人一面吃酒,一面等老鸨子过来。
“和你聊些闲话。”侯登已经有些醉意了。
“当年,我刚接我老子的班,出公差总是吃挂落。”
“因为我,因为每次抄家,对着人家女眷,我都不好下手。”
“尤其是要将她们尽数充入教坊司,我就在想,她们何罪呢?”
“有赤衣卫里的老人告诉我,她们养尊处优,用的就是她们父祖贪污来的民脂民膏,所以让他们去教坊司接客赚钱,充实国库,实属应该。”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些被连坐的人到底犯了什么罪呢?大概就是,她们出生在这个家庭,如果这也能算错,这也要被充入教坊司,那,那……”
王索明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
“那我们这些赤衣卫更该死,因为赤衣卫无能,没有将他们在一开始贪赃枉法时绳之以法,因为赤衣卫的渎职,大雍才屡屡发生惊天大案,我们才该被连坐!”
“人犯错,才应该被惩治,没有犯错,为什么要被连坐?”
侯登,你他娘的真是大雍民权先锋!
王索明举杯,和侯登对饮。
“后来,我的叔叔伯伯们听我说了这些荒诞不经的话,痛扁了我一顿,然后把我带到教坊司,尝了尝个中滋味。”
“然后,那些我曾经疑惑的问题,都尽数忘却了。”
“但在今天,就你个一根筋的蠢货,又勾起我往日这些妄念来。”
王索明哈哈得意笑道:“轻易被我个蠢人几句话打动,你不也是蠢货?”
“哈哈,”侯登道:“两个蠢货千杯少。”
“话语精明半句多。”王索明答。
“说蠢话,做蠢事!”侯登和王索明一起说道。
二人齐声大笑,后又频频举杯,美酒已下去半坛。
“唉哟,侯爷大驾光临,刚才忙碌,有失远迎……”吊三角眼的老鸨子,扭动着身躯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