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娘一觉醒来,睁眼定定地瞧了一会儿蓝绒帐顶,两只洁白的天鹅交颈,向天而鸣。
唤侍女进屋服侍,刚坐起身子,侍女奉香帕擦脸。
“啊——”地一声尖叫,帕子掉在了地上。
“二奶奶,你,你,你的脸……”侍女惊恐不安地颤声说着,急忙去取银镜。
“休要慌乱!”裴二娘劈手夺过镜子,往里面一看,也是一声尖叫。
秀丽的面庞上遍布红色斑纹,伴着淡红色分泌物渗出,宛如大地上的裂谷,有熔岩缓缓流淌。
听见主母的叫声,门外的丫鬟赶紧跑着进来,看里面出了什么事。
“出去!出去!全都出去!”裴二娘躲进帐内,大声叫道。
“小橘留下,再把郎中请来。”
等到旁人都不在了,裴二娘从帐里出来,恶狠狠地对着孤零零的侍女说道:
“规矩你是知道的,敢胡言乱语,剪了你的舌头!”
侍女跪地忙道不敢。
紧接着,她活动活动手脚,摸了摸身上各处,好像除了脸上吓人些,并没有什么异样。
郎中匆忙赶来,裴二娘戴着面纱,将手臂伸出。
“脉象中正平和,身体元气充足,很是康健,二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面上起了红疮,请问是何病症?”裴二娘将面纱掀起一角。
郎中看了片刻,皱起眉头,开了副清热除湿汤。
“请问先生,可有什么药物会致此症?”
“唔,回夫人,我是医家,对毒道不大懂,不过葛根、鸦胆、狼毒、川穹,若用量不慎,却有可能致此症。”
“不过从脉象上看,夫人身体无碍,不必担忧。”
裴二娘摆摆手,郎中告退。
闭眼沉思片刻,裴二娘对小橘吩咐道:
“去,请大夫人来。”
一阵铃铛响,大夫人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裴二娘也不再遮掩,抬起头撤去面纱直视她。
看到这张曾经可人的脸蛋变得如此可怖,大夫人先是吃了一惊,又忙不迭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姓萧的,你也有今天,哈哈……”
裴二娘也没有什么怒气,悠悠问道:“是不是和老三当年一样?”
“三妹当年死的蹊跷,这是她的魂魄回来索命来了!”大夫人突然拉长声调。
“我没有害她。”裴二娘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那是谁?总不能是裴浩然吧?”大夫人眼睛发亮,一脸希冀之色。
“我找你不是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裴二娘言语中带着一丝怒气。
“我可是困在陈年往事里的疯婆子,其它事爱莫能助。”大夫人扭头离开。
“你也看见了,我这脸上斑纹,和三娘当年一模一样。”
“但眼下暂时无碍,看起来是有人对我心怀不轨,施了毒药但剂量不够。”
“哈哈,确实是我下的毒,二夫人神机妙算。”大夫人头也不回地说道。
裴二娘无奈叹气:“到底是谁,我还需细查,但肯定不是你,找你来,是要请你帮助。”
大夫人突然回头狐疑道:“三妹当年可是暴病,你为什么说自己是中毒?当年三妹人都死了不追查,今天你还活着,凭什么要大动干戈?”
裴二娘一时语噎,耐住性子解释道:“三妹对外说是暴病,你我都晓得是中毒,她和北辰的关系匪浅,也是有人证的,若真查出来个殉情,裴家脸面还要不要?”
“而且,这不再追查的命令,是老爷亲自下的。”
“但今日这毒药再现,我裴府又不得安生了,说不准哪天就轮到姐姐,必须查个清楚,也还三妹一个公道。”裴三娘言语中流露出几分焦虑。
“那你就慢慢查吧,老婆子神志不清,就不奉陪了。”大夫人干脆地拒绝。
“好,我自个查,若有些腥风血雨,姐姐多担待些!”裴二娘语气不寒而栗。
大夫人豁然转身:“你,准备怎么查?”
她的娘家人,也都从皮草生意里发了财,攀附在裴家这颗大树上,日子过的富贵。
“现在敌暗我明,什么都看不清楚。需要姐姐把下毒未遂的名头担起来,你本来行事就荒谬,也不会过多责罚你,不过软禁些时日,而幕后真凶以为此事已了,必然松懈大意。”
“他们对我没有了防范,我也到了暗处,查起来事半功倍;此番不成,他们势必要再度出手,届时守株待兔,岂不手到擒来?”
裴二娘端详着镜子里的样貌,将发髻卷起来。
“二娘果然神机妙算,哪怕查不出来,也有了一把随时对付我的刀子。”大夫人笑着说道。
“我这老迈之身,借你又何妨,但尚有一个条件。”
“姐姐请讲。”
“若这桩事查出来是东来所为,那就说明此事和当年三妹之死无关,最多不过私怨,而你身体也无大碍,就请高抬贵手,给他条活路。”
裴二娘轻叹一声,戴上簪子,“三妹的子嗣,我也舍不得下狠手,便依姐姐罢。”
“来人!”二娘高声叫道。
“呼啦啦”一群丫鬟仆妇闻声冲进来,看着二娘的脸庞惊叫不已。
“这疯婆娘竟给我下毒,赶紧把她关押起来!”裴二娘怒气冲冲道。
下人们面面相觑,小橘率先去拿了绳索,将大夫人绑住。
大夫人虽是正室,可裴家主事乃是二娘,下人们一起把大夫人押走了。
不一会儿,管家听见了消息,连忙赶来关切。
“这老妇,疯疯癫癫,胆大妄为!”裴勇咬牙切齿道。
“不要轻举妄动,圈起来就够了,她出了事,老爷不会善罢甘休。”
“奴才省得。”管家垂首低眉。
“不过,她一个疯癫之人,是怎么刚好弄到和当年的三娘之死所用的一模一样的毒药。”裴二娘直勾勾盯着管家。
“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裴勇闻言面色顿时由忧转怒。
“看看这些红斑,我若不怀疑你,你自己也不安心吧?”裴二娘抚摸着自己的面庞。
“有人想要用当年三娘之死的事来做文章。”管家眯起眼睛,眼角皱纹尽显。
“小兔崽子!”他突然骂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哪里来的狗胆!”裴勇难以置信。
“不,倘若是他便不足为虑,此番变故,我担心另有其人。”裴二娘摇头道。
“是,裴浩然?”管家只能想到这个名字。
“你去,查一查毒药的源头,别是我们内部的纰漏。”裴二娘吩咐道。“我去探一探老爷口风。”
“那个兔崽子呢?”
“他翻不起什么风浪,先静观其变吧。”
管家面色阴沉地走了,裴三娘靠在椅子上,端起镜子打量着。
“三妹,我此刻和你走的时候,可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