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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黑夜之中,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回荡在裴夫人院中。

“叮铃铃”又是一阵响声,裴夫人睁开双眼,尖叫一声:“谁在唤我?谁在唤我!”。

外间的丫鬟起身,去门外看是哪个孩子半夜在附近玩耍,大半夜吵的夫人不得安生。

提着灯笼在夜色中探看,四下却都没有动静,丫鬟正嘀咕着,又是“叮铃铃”地一声。

那边回廊里,正有个披头散发的身影。

“啊!”丫鬟惊叫出声,飞奔回屋,火速栓上门闩。

“嘻嘻,院里有什么耍子?”躺在榻上的老妇人笑意盈盈地问道。

“夫……夫人,在院子里,有个人影,不知好歹,巡夜过会来,我,我……再出门看。”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什么东西?看看谁吓谁!”妇人硬要起床,裹着衣衫往外走去。

“叮铃铃”,清澈的铃声在空旷院落里,听得分外清晰。

“我死的好惨啊~”一声凄凉的哀叹,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大少爷,是大少爷……”丫鬟跟在裴夫人身后,两股战战地说道。

“北辰?真的是你么?”裴夫人喜出望外,加快了步伐,鞋履踩在地板上砰砰作响。

走到回廊内,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无。

裴夫人和丫鬟面面相觑,又在院里找寻一番,当然是无功而返。

“杏儿,没找到大少爷前,嘴巴严实些!”裴夫人双目一片凌厉之色。

……

又是两日,夜夜有铃铛响,缥缈的声音回荡不绝,看出杏儿心惊胆战,裴夫人让她今夜去别处睡。

我个疯婆子,竟还有人惦记,倒是稀奇。

入夜,裴夫人靠窗假寐,只听见窗外铃声一响,便赤着脚急急朝外奔去。

回廊之间,确有一道酷似大郎的身影茕立其间。

“娘,我死得好冤啊~”那道人影身着血衣,面色青紫,呻吟般地诉苦道。

“儿啊,这么多年,你受苦了!”裴夫人朝着血衣逼近,那人影却绕过柱子,倏忽不见。

“娘,你猜猜我是怎么死的?”声音从裴夫人背后传来。

老夫人骇然回头,却看见那张青紫面庞上,嘴角咧出诡异的笑容。

“咚咚咚,咚咚咚!”老夫人心脏狂跳着,本以为只是装神弄鬼,可这道前后倏忽闪现的身影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辰儿,真的是辰儿回来了?

老夫人心头一紧,期盼地朝人影伸出手去:

“辰儿?真的是你?”声音哽咽,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

“娘,我年少枉死,怨气数年未消,不得入地府轮回。”

眼前人影一闪,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此番回返,只为诛杀当年真凶,报仇雪恨后,才好转世。”声音虚弱无比,可透着滔天恨意。

老妇人泣涕涟涟:“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当年之死,另有隐情。”

继而面色狰狞起来:“儿啊,你到底是怎么死的?真凶是谁?我豁出老命来,也要给你报仇!”

人影摇摇晃晃地捂住后脑,一脸痛苦地说:“娘亲,我,我完全想不起来,有老资历的鬼友告诉我,这样是因为高僧超度失败,抹去了儿子部分怨念,也带走了一些记忆。”

这天杀的裴浩然,请高僧来超度三娘,顺带把儿郎魂魄伤了。

老妇人怜惜地去牵儿子的手,却落了个空,血衣人影绕过廊柱,闪到了远处。

“鬼体阴气浓重,离近了恐伤娘亲阳寿。”

妇人一脸落寞地坐在廊边,说道:“我这些年,脑子清楚的时候不多,倒借着装疯卖傻,打探出来一些情况。”

“你的死,大抵是和东来他娘无关,只是不知为何,你爹却一口咬定是你和三娘私通后畏罪潜逃,在路上遇到歹人,忧惧之下不敌被杀,为了面子还谎称你失踪!”

“老实告诉娘,你当年和东来他娘到底有无情愫?”

“定然没有!”远处那道身影突然消失在夜色中,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既然无关,看来娘查的方向倒没错。”

“你生前曾得罪过一些山头,但娘问过好几位江湖宿老,都道那几日并无绿林中人在泉城附近活动。”

“没有外人,多半就是家贼了。娘一个个地盘问过那支商队的跟车人手,倒毫无破绽。”

裴夫人从袖中取出一方薄匣,打开是数页纸张,想来是口供一类的东西。她寻了一颗石头,将纸小心压在地上。

“这数年中,娘一个个地核查这二十六人的身份,倒真有些马脚。”

“二十六人中,有六人当时在我裴家已超过十年,八人超过五年,其余十二人在一至三年间。”

“皆为北边逃过来的,无一我裴家儿郎,无一我齐鲁乡党。”

“而你的尸身伤势错杂,亦像是被多人围攻,致命伤则是被暗器穿肺而过,不知是谁下的狠手!”

“而这二娘,原本就是北边犯官之女,被老爷所救才以身相许,现在却和北边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不得不教人起疑。”

“是嫌我挡了老二的路?怕她忙活数十载,为他人做嫁衣?”人影低沉地问道。

“应该不是,当年有猎户来秘密告知你的尸身下落,正好她在店中接待,亦是她亲自禀告给老爷,若预谋争产,悄无声息地把事情压下就好,何必令老爷寻到尸体?”

“不过这猎户后来还是死了,大抵是老爷下的手。”

血衣身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们裴家之中,应该还潜伏着另一股势力,二娘或许知晓,但和其首领并不是一条心。”

“为了避免府中眼线察觉,娘只查到这么多。” 老妇人停下讲述,望向夜里朦胧的影子。

“所以眼下能推测,是我当年跟车的时候察觉到了他们的重要秘密,他们欲杀人灭口,我最终重伤逃出,死在野外。”模糊不清的人影总结道。

老妇人安静地点了点头,哀伤的情绪缓缓流淌出来。

“娘,这些年您辛苦了,孩儿不孝,让您伤心又费神,务必保重好身体。”

妇人怔怔望着远处身影,眼里有些酸楚。

“你要走了吗?”裴夫人的声音有些不舍。

“我回去问一问鬼友,是否有晓得当年干系的人。”只身孤影解释道。

妇人点了点头,俯身将头埋入膝间,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人影消失不见,原地留下摇铃一只,那是裴北辰孩提时代,最喜欢的玩具。

妇人直起身来,走过去捡过摇铃,“叮铃铃”的清澈响声,遍布漆黑的院落。

……

两道人影潜伏到远处,隐秘地换下血衣,绕过看守,兔起鹘落之间,消失在了墙头,回到了客栈。

“这纸上写的什么?”,昏黄的油灯旁,裴东来一脸兴奋地问道。

这家伙,哦不,这位前辈简直神了,两个人交替扮鬼,营造出神出鬼没之感,效果奇佳无比,就这么装神弄鬼一个晚上,几乎搞清楚大哥失踪的全部原委。

“只是那二十六个人的口供。”王索明缓缓看去。

“有什么发现么?”

“你看看吧。”王索明将纸递了过去。

“嗯,吃饭,谁和谁一桌,谁和谁一桌,谁谁尿急,谁谁和公子说话……这能看出什么?”裴东来撇撇嘴。

“来,你我二人各写出下午我们一起做的事情。”王索明递笔过去。

裴东来接过笔,虽觉得莫名其妙,但依旧写着流水账。

二人写罢,王索明把两张纸并在一起,教裴东来看。

“有什么不一样?”

“很不一样。”

王索明又将几页口供排列开又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嗯,很一样。”

说完,裴东来僵住了,脑海里划过一道璀璨的光芒。

“你是说,你是说,口供本来就该很不一样,但像这份口供,各人说法过于一致,像是提前对好的一般?”

王索明点点头。

裴家真的有鬼,裴东来感觉一股寒意袭上身来。原先以为是后院斗争,再大不过血肉相残,如今却引出一股深不见底的暗线来,如何不教人惊悚。

“那这引虎下山,借力打力之计,你还想继续吗?”王索明在一旁问道。

“做!此非我娘一人之事,还有我大哥的性命!”

“如果他裴浩然最后要来砍了我,我就把裴府这些烂事全抖落出来,他躲起来安逸练剑,我们在府里提心吊胆地活着,岂有此理!”

这偏狭刚愎的性子,在这一刻无比地顽强不屈。

王索明转身敲开隔壁的门道:

“谢老,能不能配制出这样的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