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宋老二登门,一脸凝重,王朝先看他的黑眼圈,却是哈哈大笑。
宋荣华分毫没有笑意,面色凄惨,瞅着大哥的笑脸,忽地觉得这一日未见,大哥相貌好似变些,但哪里变了,一时也说不上来。
又细看片刻,仿佛与昨天无甚区别,只怪自己眼花了。
王索明昨夜一番操作,并非是要将大当家化成夏护院,而是化出个兼具二人眉眼特点的样子来,二人原有四五分像,化成个与二者原本面目皆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来并不难。
“那黑厮,还在闹?”
宋荣华默默点头。
“我亲自与他分说。”王大当家拔腿走到刘富贵卧房,“嘎地”门一关,宋荣华等在外面,知道二人有些体己话要讲。
“呜呜呜,大哥……”绑在床上的刘富贵见了大哥,竟直接哭了起来。
“老三,大男人一个,休做小儿女情态!”王朝先假意呵斥道。
“大哥,你自个走吧,我去顶罪即可!是我带人杀进徐家堡,我去一样能行……”黑汉兀自说个不停。
“你这痴儿,切勿意气用事。此事非我的脑袋不能平,你凑什么热闹!”
“不过,我倒有一番重大嘱托要你去办。”王大当家循循善诱。
“大哥,我不……”黑汉又开始闹起来。
“此事干系重大,你若不听,那便拉倒!”王大当家作势欲走。
“别!大哥,你说吧,尽管吩咐!”刘富贵又急忙乞求道。
“我要你看好二哥。”王朝先压低声音道。
“老二得了官,或可一展胸中抱负,但官场险恶,更易把人变得面目全非,若真有那一日,绑了他回关山,休叫他在外为祸。”
刘富贵眼神逐渐坚毅,郑重点头。
“我这就给你解开,休要胡闹。大丈夫死又何惧,我们去办正事!”
刘富贵果然未闹,这个黑汉担着使命后,好似顷刻间沉稳了不少。
王大当家又叫起宋荣华,将昨日王索明的谋划诉说,强令二人演练,直到没有纰漏,才主动戴上枷号,坐着马车向莱州城行去。
钦差特使是随冉文杰出京的兵部主事,已得到消息在城外等候,他先到莱州拿人,后续招安事宜由巡抚亲自来处理。
马车停驻,宋刘二人不客气地从车辆里揪出王大当家,拖行着到特使边上,齐齐拜下:“罪民宋荣华、刘富贵前来献首。”
主事没搭理他们,从地上将灰头土脸的大当家拽起来按住,身旁两个斥候过来审视一番后,对特使道:
“大人,前几日我们混入人群,在十几步远处见过那大当家,容貌虽略有出入,但应该就是此人。”
主事眉毛一抬眼睛一瞪:“什么出入?哪里不一样就说清楚些!”
二人一时语噎,又细细看了,回道:“只是好似眼睛大些,应该是怒得瞪了起来,另外颧骨也高些,怕不是恨得咬牙切齿。”
主事闻言哈哈一笑:“你我要被兄弟出卖,也是此般模样。”
当下取了大当家嘴里破布,大当家扭头便是一口浓痰直直吐到宋荣华脸上,骂道:
“出卖兄弟换取飞黄腾达,我王朝先真是瞎了眼睛!”
“你诱骗我们随你造反,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今天就是要除掉你个祸害!”宋荣华大义凛然地回怼道
主事看他气得双眼通红,没来由觉得好笑,开口道:
“报上名来!”
王朝先又是一口浓痰,吐到主事身上,主事面色一沉:“别打脸。”
一旁兵士急忙围上来,一阵拳打脚踢。
宋荣华,刘富贵二人趴在地上,听到王朝先被打的闷哼出声,刘富贵怒的全身嘎巴响,宋荣华在他耳边不动声色地说:“你若轻动,全军覆没”,硬是让这黑汉忍了下来,二人从头到尾皆未抬头看哪怕一眼。
主事示意停止,兵士散开,他重复道:
“报上名来。”
王大当家兀自不答,只是喘息。
“姓王的,你骨头这么硬,倘若连累了我们,回去教你寨中亲朋好看!”宋荣华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来。
王朝先转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这小人,天打雷劈!”
宋荣华反而笑了:“我听说你认了门好干亲,那女子如此水灵,据说已定了人家?你若不从实招来,我回去当即就要受用受用,哈哈哈。”
王大当家面色先是狰狞,又变得悲戚,最后低着头,对着特使闷声道:“罪民王朝先,前来自首。”
“可不是自首,是我和我兄弟把他一道绑来的!”宋荣华对着特使邀功道。
特使瞪了他一眼,继续问他:
“何方人士?家中尚有几人?”“何时落寇,何日造反?”“如何谋划?”。
王朝先一一回答,甚至连少年时所在的乡间景况,立寨所在的关山偏远道路都讲得明白。
“应该就是此人。”同行的按察副使对特使说道。
特使点了点头道:“你且抬头。”
刑名吏坐到桌旁,对着王大当家的面目当场画了起来,还在其下标注样貌特点:身形高近七尺,面色蜡黄,颧骨凸出……
一式三份,特使留一份,本省按察司留一份,另一份当场遣快马给冉大人送去。
趁这当口,宋荣华点头哈腰地恭维着特使,并将一团绸布献上。
“什么东西?”
“是这反贼蛊惑我们起事时用的旗帜,我想着应算个物证,特此献于大人。”
特使接过,双手冷不丁往下坠了一截,一面旗而已,怎会如此沉重?
往其中一探,喜上眉梢,这反贼里的二当家倒是个懂事的。
“你却有心了,做的很好,我会向大人如实禀报。”
正谈话间,有数辆囚车自城门驶出,随行的剑眉百户冲特使一拱手,骑着马兀自去了。
这特使见他身上赤色衣甲,眉头一皱,又见他同样向泉城驶去,面色更加不善。
娘的,不知犯了哪路神煞,要和这赤衣卫同路。
“回去约束好兵将,休得作乱!半月之内,巡抚大人就会来亲自招安。”特使转身向宋荣华吩咐完,忙将王朝先押上备好的囚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直接向泉城方向开过去。
看到车队动转,停在远处的一辆双驾马车也动了起来,车厢内赫然是一具棺材,四周填满冰块,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年轻车夫马鞭挥动,车辆抢在车队前驶入大道,亦向着泉城行去。
莱州至泉城,其间五百余里,中间需经过潍州、临淄两座大城。全程即使马队亦需四日,每日宿处,便是可图谋之机,第一晚尚到不了潍州,第二、三晚应宿潍州、临淄附近官驿。
而自己的最好的机会,就在第一晚,大抵就在昌邑县新河镇中!
目的地已定,王索明骤然鞭马,控着马车狂飙而去。
后续计划他并未知会大当家,以王朝先的性格,定然不愿王索明兵行险着卷入其中。
王索明也非嫌命长,非要强行以身涉险,不过前生碌碌久了,此世有所造化,便想过得快意些。
何为快意,在此间便是:
为众人报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
星月低垂,伴随着轰隆不断的车马声,新河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