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开门!”
民宅的大门被敲得震天响。
魏佐拉着赵广渊,“主子,您和柳坊主先避一避。”赵广渊点头,领着柳时遇到了后院。
“谁啊?”张志见主子避让后,装做一脸惺松地打开房门。
他一脸的疲惫,一晚上几乎没睡,倒也不用装。
这副样子落在几个衙役眼里,立刻就对着他上下打量了起来。“从哪里来的?来此地做什么?昨晚干什么去了?”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们是?”
“没长眼睛啊?”
张志擦了擦眼睛,“哦哦,见过几位大人。小的没睡醒,请大人见谅。”
几个衙役推开他,小跑着进入院内,三四个人随即冲入各处查看了起来,领头一人则继续盘问张志。
“我等就是来此地做点小生意的。听说这边水路发达,不管北上还是南下,都极便利,便想着盘买些东西做些买卖。”
“昨晚做什么去了?”
“昨晚?”张志做势想了想,“没做什么啊,我等来了此地,日头都黑了,又一路奔波,赁了房,填了个肚饱就歇了。”
那人打量他,见他一脸疲惫,这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的样子,有些不相信,“昨晚没出去?”
“黑灯瞎火的出去做什么,我们就是一路累狠了。”
说完眼睛忽地一亮,“听说渚头县有几处夜里的好去处,我等这才刚到贵地,还未了解,大人可否与我等细细分说?”
一副色字上头的样子,凑近那衙役,还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那衙役往胸口按了按,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你们多住几日就知晓了。”并不打算与他说起那些风月之事。
时机不对。他们是来找人的,不是来闲聊打趣的。
对张志一伙去了些怀疑,只以为真是来此地做生意的。看在银子的份上,刚想叫上同伙去下一家,结果一个衙役跑了来,“头,后院有十数匹马!”
十数匹马?
如今马匹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有钱人也多是骡马,骡子,牛,忽然见着后院拴着十数匹毛色溜滑的好马,对这院里一行人的身份便产生了怀疑。
“大人大人,”张志追了上去。
十几匹马拴在后院畜牲栏里,地方太小,马呆得不舒服,又见着这么多陌生人,很有脾气地朝那几个衙役喷口水。
“你们的路引呢?”方才盘问张志的衙役一脸严肃。
“在这里在这里。”魏佐已经把路引拿了过来。
“我们北边来的,我们主家是单家,单家您知道的吧,就是鲁王的岳家。府城有一家永昌号,您知道吧,就是咱家自己的生意。”
那衙役愣了愣,永昌号?“真是单家,鲁王的岳家?”
“可不就是单家。渚头县没有咱家的商号,原先听说年年发大水,城里都要被淹,家主就没在渚头县开铺。这不听说今年又是挖渠又是修坝的,我们便来看看能不能开铺,二来也盘买些东西运回去。”
见领头那衙役还有些狐疑,魏佐叫张志,“去,把少东家写的信拿出来。”
张志一愣,“啊?啊,这就去。”
才挪脚就被那衙役叫住,“既是永昌号单家的,那便算了。”
“是是,多谢大人体谅。”又掏了一个荷包塞过去,“一大清早,众位兄弟辛苦了,就当是我们家主请大伙喝茶的。”
那人掂了掂荷包也没客气,收了下来。这些大商户,指缝里随便漏一点,比他们的俸?还多。手一挥就要带人走。
魏佐给张志使了个眼色,张志便上前去送,边送边套话,“几位兄弟怎么一大清早出来当差?”
“别提了,昨晚有贼人进了县衙偷了些东西……”
“还有这事?那是得好生查一查。若有需要我们的,只管吩咐,我们永昌号也愿尽一份力。”
领头那衙役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最后一丝怀疑也去了。
张志把门关上,呸了一声,“咱们县衙都几进几出了,现在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不止几个大活人,账薄都被拿出来,又还回去了。县衙到现在才出动人出来找。
“当谁都跟你一样啊。”还拿王府的府卫跟县衙的差役相提并论不成。
“主子呢?”
刚才那几个衙役连院里的水井都伸了竹竿进去捅,王爷也不知躲哪去了。
刚想叫,赵广渊就提着柳时遇从外边院墙翻了进来。
柳时遇被提溜着飞来飞去,脚落了地,还觉得发软,看了赵广渊,越发觉得这个贵人神秘莫测。高手,真正的高手。也难怪皇上会派他来查这事。
没点本事,哪敢管这些事,就算查清真相,有没有命回到京城都两说。
被衙役搅了一顿,众人也睡不着了,聚到一起商量起对策……
“咱们要不要现在出城?柳家人从县衙被救,搜城是一定的,咱们不知几时才走得脱,要不要趁现在出城?”
“现在出城不正是告诉他们咱们有嫌疑吗,到时打草惊蛇,县衙派人一路追我们,我们只顾玩命跑,什么事都别干了。”
柳时遇在一旁听着,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他家人都被送出城了,不然还不知往哪里藏。
可一想几十年的基业,只怕是要毁了,心又抽疼起来。
现在连家也回不去了。只觉哪哪都疼了起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对策,生怕渚头县令狗急跳墙。
“倒也不怕他们跳墙,就是要他们乱起来,乱起来,才有可能收集到更多证据。”只凭手里的这些东西还远远不够。
“那主子的意思是,咱们先暂时留在此处?”
赵广渊点头,“咱们还得找找县衙里经手的官员。”
“从州府到县衙,都跟着在做假账,从上到下都烂了,沆瀣一气,互相包庇,只怕也问不出什么,还打草惊了蛇。”
赵广渊也知道州县互相包庇,但还是想再找找一些更有力的证据。
扭头问柳时遇:“之前负责跟你家谈采办的是谁?或是你觉得县衙里有哪些人可以做证的?”
柳时遇听到贵人问询,脑子立刻就开转了起来。
他现在生意也不能做了,自家人能不能活着都两说,只能扒紧眼前这个贵人的大腿,盼着能还他一个公道,起码能帮着保下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盼着能立点功,朝廷能记着他的微末功劳,将来好东山再起。
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掏个干净……
“县衙工房有一个典吏,叫尤光祖,秀才出身,在县衙里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了,只是一逢五年考任,就被人顶职,现在他顶头那个还是县丞的族亲。别人小的不知道,但这个尤光祖要是许他以好处,怕是真的能问出一二来。”
尤光祖没什么考运,考到秀才,似乎这一生的好运都用光了。进了县衙当了个典吏,典吏是没品的,但五年一考,若是工作能力都出众,还是可以晋为从九品官职的。
时下读书人,莫不盼着科举入仕,升官发财,光耀门楣。
对于尤光祖来说,入流和未入流,有品和没品那是大大不同的。
若能一跃成了有官职之人,家中门楣都不同了,以后家中子嗣也有了更多的可能和希望。
只是两次考核,临了都被人顶替。也不是他成绩不好,也不是他能力不出众,是他上头没人,上一次被人顶替职位,五年后又被县丞的族亲顶掉职位。
想都知道尤光祖内心是何等滋味。
魏佐等人听得又是嗟叹又是感慨世事无常,两任考期十年过去了,尤光祖今年快奔四十了,人生还有几个十年?
“主子,若咱们许他官职,想必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
“可知县许笏有倚仗,县丞又是地头蛇,若尤光祖想着家人族人,不欲与他们对上呢?”
“对啊,要是迫于咱们的威势,一时应了咱们,转头又把消息透了出去呢?”
魏佐看向赵广渊,“主子,不怕他反水。咱们可以像对待燕惊蜇一样对他。若此事他办得好,咱们许他正九品主薄一职,若是他真有本事,主子你把他弄到京城也成啊,司农司那边不是要扩招?”
不怕他不心动。
柳时遇在一旁听得一颗心怦怦跳。
这是多贵的贵人啊?说许人官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还能把人弄到京城去当官!
我的个乖乖,他越发想紧紧抱住这位贵人的大腿了!到时候事情办得好,他也求着贵人带他到京城去,他留在此地也害怕被打击被报复啊。
赵广渊思虑了一番,点头同意。
县衙那边因为被人悄无声息地劫走了人,县令许笏出动衙役和各大小官员在城里翻找,赵广渊很轻松就让人把正在找人的尤光祖请到了住所。
“你们是什么人?”
赵广渊没有回答他,只坐在上首细细打量他。很清瘦的一个中年汉子,眉间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被人捉来,倒也镇定,眼神清正,倒不似奸滑之辈。
魏佐见王爷不开口,便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被我们救走的。”
“啊?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救走柳家不说,还捉了他?
捉他做甚?
“县衙为什么捉柳家的人,为什么又会派人追杀柳时遇,你该是知晓的吧?有四个衙役一夜未归,你们光是派人找柳家人,就没人想起他们?”
尤光祖一惊,一大早县令大人把他们叫了过来,只说柳家人不见了,倒没说去找柳时遇的人也未回来。
来回打量赵广渊和魏佐。心里惴测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这么隐秘的事他们竟也知道。
“听说临兆府拨了渚头县衙七十五万两银子,做为挖渠建坝之用,你身为工房其中一位典吏,不可能不知晓这里面的银钱往来。”
赵广渊淡淡出声。
尤光祖默了默,他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工房典吏,工房典吏也不止他一人,他人小职微,哪怕他觉得不合理的,他能还有说话余地不成。
“都是大人怎么吩咐,我们便怎么做。贵人要是想了解这些,自该去问我们大人,去州府问知府知州大人。”
问他,又能问出什么呢。
“我自会去问他们,在问他们之前,也想听听你这工房典吏是如何说的。”
尤光祖抬头看他,“你又是什么人?凭何问我这些。”
赵广渊也没跟他废话,让魏佐给他看了秘旨,同样是匣子一翻,露了明黄黄的写着圣旨字样的卷轴,未曾展开给他看。
只是即便这样,也把尤光祖吓了个不轻。二话不说扑通就跪了。
“现在你知道我是何人了吧。”
“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贵人真身!”尤光祖头也不敢抬。
他当然听说了户部会派人来查看工程完工情况,许大人也做了一番布署,可户部和工部的人不是说才出京不久,这就到了渚头县了?
“户部是户部,他们可没有皇上的秘旨。”
“是。”尤光祖头伏得不能再低。冷汗冒了出来,皇上竟明着派了两部的人,暗地里又派了持秘旨的大官?
“听说你两次考评,都被人顶了位置,只要此事你交待得好,我自会在皇上面前帮你说话,不说让你成为入流的官吏,就是你想进京,我自也有办法安排。”
尤光祖立刻觉得有一股泼天的富贵哐当砸到自己头上。
激动的四肢都打起颤。
“是,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京城,户部和工部的官员出京后,太子和一众幕僚属官议事。
“送走了?”
东宫长史点头,“是,都送走了。下官还按太子吩咐,给了几位大人厚厚的程仪。几位大人都说,等回了京再向太子道谢。”
“谢倒是不用,办好差事就成。”
“太子放心,都是聪明人。”
在长史和在座众位的眼里,户部和工部这几位大人明晃晃地出京,各州县就算有纰漏,也早早就把事情抹平了,太子都不必又是去请酒又是送程仪的。
太子是大齐储君,将来的皇帝。这事是太子主办,他们没那么无趣,敢触太子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