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在金属环绕的轨道上响起,随着空茫的交谈声荡开。
“最高审判官大人,你要找的罪犯就在这里。”
一个狱卒谄媚的声音传来,片刻后,只听见男人说:“我知道了,请把门打开吧。”
“好的,没问题,我就在外面,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金属碰撞的响声过后,没多久,囚室的大门打开了。
南央恍惚抬头。
她不是很好,面色苍白、发丝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抱着双腿,就那样蜷缩在囚室的一角。
她的神情空洞,双眼虚虚地看着前方,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寂静之中。
那维莱特进来了,他在距离南央几步的位置上顿住脚步,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看着她。
片刻后。
“你来做什么,那维莱特?”带着半是嘲讽的语调,南央轻轻地开口,“来了解一下我这个满口谎言的人死前的样子有多不堪?”
那维莱特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
“有什么好看的?!最高审判官这么忙碌,您时间金贵,还是别来了,离开吧。”
那维莱特没走。
他默了一瞬,又开口:“我只是有个疑问,想要向你求解。”
“无可奉告。”
“我仔细回想了一些细节……从林尼的那件案子开始,你是不是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所以才开始焦躁不安?”
南央嘲讽他:“你不觉得可笑吗?如果我真的有那种预料,我早就走了——离开枫丹,改头换面,去哪里都好。”
“你没走。”那维莱特问,“为什么?”
“我都说了我没有那种预料!”
“卡娅,我们已经相处了七年的时间。”他看向她,“我自认还算了解你,你那样反常——不会没有预料。”
南央沉默了一瞬。
“那你就当我心存侥幸,可以了吧?!”
“你不会因为‘侥幸’去做什么事情。”他客观道。
南央又不说话了。
场面一片寂静,南央紧了紧袖子,从来没觉得这么难堪过。
那维莱特又问:“所以,为什么不离开?你有很多的机会可以——”
“为什么非要知道?”南央看向他,“那维莱特,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你看着我!你看我这个样子!你看我这副谎话连篇的嘴脸!你为什么非要来?!!谁都可以,为什么你非要来?!!”她愤怒地质问他,可是声音却颤抖的厉害,“你知道我到底……花了多久的时间才说服了自己接受现实吗?”
“在所有人里,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你!!!那维莱特……那维莱特,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最高审判官,不要再在我这个死刑犯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吗?”
那维莱特没回答。
他看着南央,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语调说:“站在这里的不是来诘问你的最高审判官,而是作为你朋友的那维莱特。”
南央一顿。
她扯了扯嘴角:“……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面板:【你最在意他,而此时你是如此狼狈。】
又是一阵无言。
两人在这间囚室里待着,却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等到南央终于缓慢平复了心情,那维莱特才终于开口:“卡娅,要聊聊吗?”
“叫我南央。”
——南央。
那维莱特的记忆不差,在这个不太枫丹的名字被说出口的一瞬间,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某一次审判。
有一个小姑娘追上离开歌剧院的他,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来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他说:【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南央!我叫南央!】她语气上扬,脸上的快乐是如此明媚。
小姑娘说自己是当初那只海獭,周围的警卫却说她看多了故事。
恰巧那个故事《如果我在你身边》当时很火,就连他也听说过。
……南央?
“是我。”她说,“你说巧不巧,之前那次我们互相陪伴了七年,现在我作为人,也正好和你互相陪伴了七年。我就是、我就是……有点想念那样的时光,你明白吗?”
她问:“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吗?”
“我从海里和你遇见,你这家伙,就那么躺在奇怪的海水里,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反倒是你带着我上了岸,还愿意每天给我找些贝壳,养着我这么个连贝壳都敲不好的家伙。”
那维莱特突然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
他眼睛微微睁大,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于脑海浮现:“你是……”
“你还会和我一起看星星,最后……我大概是死在你的怀里?”
南央看他,接着道:“我当时迫不及待和你相认,早就把身份说给你听了,但是你没认出我。没关系,也正常,毕竟这样的事情太荒谬,谁都不会相信。”
“那时我的确是难过的,但是也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毕竟我还有一个奶奶,她对我很好,她会好好爱我,但她死了——就在我认出你的第三年。”
回忆一帧一帧地浮现在眼前,南央的眼睛逐渐模糊了,她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眼中涌出,但是她完全控制不住,到后来,连声音都变得委屈起来。
“……但是她……奶奶死了。”
“她死了之后,母亲出现了。”南央说,“在那种时候,那个女人给了我一点点微薄的关怀,我就久旱逢甘,拼命想要获得更多——你明白吗?”
为了母亲的关怀和爱意,她拼命地努力,做到最好,做到最优秀,但是哪怕如此,她依旧没能得到最多。
“我发现情感这种东西真的很莫名其妙,明明我比卡琳优秀那么多,可是母亲再怎么样也是最喜欢她……我百思不得其解,在让卡琳选择父亲后,在给卡琳按上罪名后,在卡琳死后——我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明悟。”
“就像是……就像是母亲明明知道卡琳最不好,但是她依旧无法克制地去爱她一样,我分明知道你已经不记得,但是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南央轻轻地说。
“……你现在知道答案了,你满意了吗?”
她不愿意离开枫丹,只是因为这样简单的理由而已。
说听完那些话后,那维莱特罕见地滞涩了。
南央没看他,只是把脸撇到一边,她吸了吸鼻子,静静地等待他离开。
今天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吧……
反正她的死期也快了,结束也好。
可是下一秒,那维莱特来到了她的身边。
最高审判官的心中浮现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情绪,这股情绪来得匆忙,促使他不由自主地朝着南央的位置走过去。
“……是我的错。”他说。
【我对这个世界也很是陌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那你就跟着我吧。】
这是他最开始和她遇见时,他所作出的承诺。
可是她已经再次找到了他,他却没能兑现。
“如果那时我认出了你……”
“不要说这样没有意义的话了,那维莱特。”
她想和那维莱特在一起,在他没认出她的那段漫长的时间,她疯狂地想要能得到的所有爱意。
幽魂小姐那么多年后才做了一回人,对于情感的体悟并不透彻,总想着不顾一切地去要,却总是忘记人类世界的生存法则从来都不是简单粗暴的“夺取”和“毁掉”。
后来借由秘书官的身份重新和那维莱特亲近,渐渐的……所有的在意又回来了。
可是在最糟糕的那段时光里犯下的过错,却再也没办法抹去了。
她只好战战兢兢地藏着,可惜也没藏住。
她听见他又说了一遍:“是我的错,南央。”
他的语气沉稳又歉疚,还带着仿佛可以原谅一切的包容。
一瞬间,所有被压在心中的负面情绪比理智先一步袭上心头,来势汹汹。
南央没忍住,她背过身,喉间溢出压抑的哭腔:“都怪你!那维莱特……都怪你!要是还有下次,我绝对不要再来找你了!”
她的视野一片模糊,看什么都是斑驳的色块,只好闭上眼睛,止不住地用手擦着眼泪,却没想到越擦反倒越止不住。
面板突然弹出:
【你一点也不像口中说的那样怪他,你现在难过又悔恨,怪的全部都是当时那个不理智的自己。】
她终于从那维莱特的口中听见了自己很早很早就想听的话,可惜有点太晚了,她没控制住,已经犯下了过错。
蓄意杀人……按照枫丹的法律,她已经被判处了死刑。
那维莱特是枫丹最为公正的最高审判官,而她却从最高审判官默契十足的优秀同伴,变成了一个死期将至的阶下囚。
可是那维莱特却说:“那下次,我来找你吧。”
南央一愣。
就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她忍不住转头看向他。
那维莱特表情认真,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他回答,“既然这次的结果不好,那就下次再尝试新的可能。我不会再食言了,我以姓氏向你担保。”
南央的眼角还挂着眼泪,她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愣愣地听完他说的话,然后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不觉得我……我是个满口谎言的——”
“南央。”他轻轻地微笑,然后冲着她伸出手,说:“你愿意和我约定下一次再见吗?”
面板:【你很想答应,但你又怕自己没办法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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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没告诉那维莱特这个事实。
她恍恍惚惚,思维就像失去润滑的齿轮一样卡在了原地,于是在情感驱使着她伸出了手。
她说:“……好。”
刚开口一个字,她就后悔了。
“不、我的意思是——”
“那就如此约定了。”那维莱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