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久未相见的同僚能有什么离谱的脑回路,魈一概不知。
因为这块石头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上,意味着识音已经找到了自己,所以他再留在绝云间没有意义。
也许是该面对她了。
魈默默地想:虽然很难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魈来说,他只是救下了一个丧失记忆的执拗的人,她很是特别,可以不被业障侵扰,甚至反过来消除业障。
但本该仅此而已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呢?
他好像并没有任何和对方关系亲近的细节,也没有任何过渡,就仿佛是一夜之间,他们的关系就变成了表面密不可分的爱侣。
识音乐在其中,魈却自顾茫然。
对方是失忆的状态,他甚至不知道她的来历,能拿出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连身为岩神的帝君本人都从未知晓的石块,偏偏无论是她的石头还是她本身都有着同样匪夷所思的能力。
她可以在虚空中划开口子,然后从中取出她的刀剑。
她可以把帝君的护盾给划出一道痕迹。
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特别,甚至偶尔兴奋的时候,那双苍灰色的眼睛还会像某种兽类一样迅速地眯成缝。
魈甚至不敢断定识音是否是人族,不过他更倾向于不是。
他也不知道她在失忆之前是否有伴侣,是否也如现在对他没来由的迷恋般喜欢着她原本的伴侣。
她失忆了。
识音偏偏就在失忆的情况下,对他表现出了这种超乎寻常的痴迷。
少年仙人曾经见过一些弱小的鸟儿,它们会依恋自己见到的第一个生命。识音也是因为种族的原因,如果当初自己在救下她送去不卜庐的过程中她其实醒来过,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喜欢上自己呢?
脑海中划过了诸多思绪,魈难得迷茫。
对方只是失忆而已。
魈却生出了趁人之危的强烈愧疚。
正这么想着,他到了荻花洲。
还没有行至荻花洲,他便看见了不远处那个苍灰色的身影。
就像落寞雪原的灰色阴影一样,在风景秀丽的荻花洲,识音整个人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对自己有着莫名痴迷的“人”,迟早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去。
看见魈回来,识音眼前一亮,欢快地跑过去,“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是终于想我了吗?”
“抱歉……”魈侧过头,“这个,还给你。”
识音看着那块再度被退回的石头,不解道:“是不喜欢它的外表吗?我也觉得确实有些丑陋,可以去拿它做个漂亮的吊坠给你。”
“我并不喜欢你。”魈开门见山,“之前业障的事情……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去做,但是之后的业障,我自会处理。”
如果她的记忆恢复了,大概会为自己的行为而后悔,那还不如让他提前制止。
识音的笑意挂在嘴边,笑意盈盈地问:“你说什么?”
魈:“我并不喜——”
“真的吗?”识音的笑意沉寂下来,苍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是一种很难辨的灰色。
少年仙人内心忐忑,尽力遗忘记忆中那两个荒唐且不合时宜的吻,才平缓地、一字一顿地说:“真的。”
“我有一个说过很多次的词汇,不知道你是否记得。”识音说,“我们是‘双向选择’,你知道什么叫做‘双向选择’吗?”
“抱歉,我并没有相关的记忆,一定是你弄错——”
“不会错的。”识音执拗道,“我们一族都是这样的,我只是还没有恢复记忆……我只是还没有恢复记忆而已……你一定选择过我。”
魈不明白。
似乎单向选择对于她来说是一件相当不能接受的事情?
为什么?
但是识音并不会回答这个疑虑,她好像兀自陷入了某种低迷的情绪里。
魈把石头放在识音的手边,然后继续向前走,往望舒客栈的方向去。
“等等……”识音突然喊住他,然后骤然行至他面前,又变得目光灼灼了,“你亲我一下。”
魈的面色愕然了一瞬。
识音等不及,于是干脆自己凑过去,在面容精致的少年仙人唇上留下一个吻。这次的力度比上次重了好多,她甚至更过分地伸出了舌。
魈突然清醒,瞬间闪身十米开外,脸红到不敢看她,还虚张声势地斥责:“不、不敬仙师!实在是……轻浮至极!”
识音瞬间恢复了活力,她无比肯定地说:“你不抗拒,你喜欢我。”
她判定喜欢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魈很想否认,但是他一想到刚刚的场景,突然就沉默了。
他不该反应如此迟钝,正常人类近身的瞬间他就能躲开。
可是……为什么?
魈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可耻至极的家伙,他甚至不知道识音在失忆之前是否已经有伴侣了,他本该拒绝,但是……但是……
但是他的心底……居然泛起了隐秘的、可耻的……
……似乎是雀跃。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情感。
理智上,魈知道自己和识音的相处没有很多值得动心的微小细节,他们甚至认识的时间都不算太久,他不该轻易产生这种几乎不可能的情绪,但是情感上又怪异地欢喜。
……为什么会这样?
识音这个得意洋洋的灰发疯子还在一边无比笃定地猜测:“你一定是喜欢我的,你一定是做过选择的。也许只是你也忘记了呢?”
双向选择?
时至今日,他终于窥见一二分……这个看似简单的词汇背后所具有的含义。
在难以置信的自我认知中,魈回顾自己遇见她的一切反应,从初见到现在,时间虽然不算特别久,但是他恐慌地发现……
——初见时,虽然是因为四下无人他才会选择亲自把人送去不卜庐,可是,当初的心情为什么会那么急切呢?
此后的相处,对方理所当然地坐着一切出格和亲密的事情,像是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而自己羞赧、愧疚、又可耻着雀跃,却丝毫不记得任何相爱的细节,就好像失忆的那个人其实不是识音,而是他自己。
魈终于不得不承认,也许他的确被影响了。
也许他真的在哪个时刻做过她口中的“双向选择”,甚至时间比自我认为的更早。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对面前的人……
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