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带着婉儿到了掖庭的消息不过一天就传遍了掖庭,大家对这个曾经的宰相府少夫人充满了好奇,都围在小云的院子里打量着屋里。
小云自然也知道了郑氏的身份,只觉得她可怜,一夕之间沦为奴仆,还带着尚在襁褓的孩子。
“你们干什么?没事做了吗?挡着我干活了!”小云提着散发着馊臭味的桶挡在她们前面。
以前她们一个个的从来不会来这个院子,因为气味难闻,现在倒是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上来。
那些人捂着鼻子,微怒道“我们就看看而已,你挡着做什么?”
“都是人,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别在这里烦人,再这样我找冯嬷嬷去了”小云叉着腰不让,一副她们不走不罢休的样子。
她虽然年纪小,脾气却不是软弱的。
果然是冯嬷嬷的名头好使,那群人嘀嘀咕咕吐槽了几句就散开了。
郑氏抱着婉儿在屋子里喂她喝米粥,把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没出去,也没说什么,很多人就是这样,对新奇事物感到好奇,殊不知她们的好奇给别人带来了伤害。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郑氏跟着小云一起刷桶,她刚来还不习惯,总是扎到手,手在水里泡一天就浮肿了。
而婉儿也总是哭,也许是她不习惯,突然换了住处,没有敞亮干净的屋子,没有丫鬟逗她玩,在这里只有酸臭味和潮湿。
小云知道她不习惯,索性让她带着婉儿,等婉儿睡了再刷桶。
郑氏自是不好意思这样,于是把婉儿放在篮子里,她一边刷桶,一边摇篮子。
这天郑氏早早的起来了,她一身宫女的服饰,不敢穿白衣,于是拿了一个白绸绑在手腕上,刚好被衣袖遮住,而婉儿的手腕也戴了白绸。
婉儿很不习惯,总是想把白绸扯下来,被郑氏阻止了几次,仿佛知道取下来阿娘会不高兴,也没再扯了。
小云打着哈欠出来,见郑氏抱着孩子立在桂树下,有些意外,揉了揉眼说“今天起这么早”
“嗯”郑氏眼眶微红,哽咽道“我想送他们一程”
小云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立马噤声了,只提醒道“宫里不能烧纸穿孝服”
“我知道,我只是送他们一程”
“那,我先去吃饭,给你带回来”小云说完就走了。
天牢
上官仪和上官庭芝平静地等着,等着陛下赐下的毒酒,此时的他们早已看开了生死,她们平安就好。
王公公带着人走进阴暗的牢房,一个公公端着酒紧紧跟在后面。
“上官大人,咱家来送你们最后一程”王公公称呼他上官大人,只因他知道事情的始末,说到底,上官仪也是无辜的。
“有劳公公了”牢房被打开,公公端着酒进来,上官仪和上官庭芝各端了一杯酒,上官仪正欲饮下,却被叫住了。
上官庭芝哽咽道“阿爷!孩儿一生都没为您做什么,愧疚至极,可我看不得您在我面前走,还请阿爷再宽容孩儿一回,让孩儿先去”
说完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也不等上官仪回答,仰面一饮而尽,混合着他的泪水,人们都说泪是咸的,可他觉得泪是苦的,比世间万物都苦。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未痛到深处。
“庭芝!”上官仪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上官庭芝嘴角不断有血溢出,眼睛一直睁着,看着狭小的窗户,照进这里的唯一一丝光,此时就在他身上,他仿佛看到了郑氏嫁给他时那娇羞的样子,看到了婉儿咿呀咿呀的可爱模样……
他会在天上看着他的妻女,保佑她们一生平安顺遂……
“庭芝……”上官仪哀嚎着,他哭了,他记不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可如今看见自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苦痛莫过于此。
他回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后一抹嘴唇上的残酒,朝着宣政殿的方向跪下,抑扬顿挫“臣,上官仪,一生无愧天地,为李唐江山、天下大义而死,死得其所,只是背负污名不能瞑目,望陛下念及旧情为我上官家平反!臣,谢主隆恩!”
说完磕头下去,久久没有起来,王公公见他一直没起来,忍不住叫了一声“上官大人”
许久之后还是没有声响,他走上前去拉着上官仪的肩膀,上官仪仰面倒下,嘴角有黑色的血,已然气绝。
掖庭
郑氏忽然觉得心口一滞,空洞洞的,仿佛心被人剜去了,她抱着婉儿跪下,哭道“夫君、阿爷,我一定会将婉儿养大成人的”
宣政殿
李治听着王公公的通报,微微闭上眼,他还是仁慈地留下了上官婉儿,没有将上官家赶尽杀绝,郑氏是名门望族总是要手下留情的,也是思及上官仪这么多年来殚精竭力,实际上他没有过错,只是权力让他不得不防范。
李治也不知道他做的是对是错,可能只是让自己心安一些。
日子过得很快,郑氏在掖庭一待就是五年,刚开始她是和小云一起刷桶,后来她搬进了自己的住处,和大多数人一样去洗衣服。
她的弟弟郑修远时常来看她,还会托人带些吃穿用品,日子倒不像之前那么拮据。
婉儿因为长的可爱又懂事,大家都很喜欢她,有空就带着她玩一会儿。
郑氏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教婉儿也是绰绰有余,婉儿非常聪明,往往过目不忘,一点就通,是个难得的读书奇才。
郑氏忽然有些相信梦中老道所言,她将来或许真的可以称量天下士。
时光荏苒,这天婉儿正伏案写字,忽然听见冯嬷嬷说话“裴大人请,郑氏母女就住这里”
婉儿转身看去,那个叫裴大人的人,一身锦衣,看起来贵不可言,婉儿第一次看见如此尊贵的人来这里。
裴炎打量着屋子,窗户纸破了,屋子里的桌子椅子都很陈旧,但是打扫得很干净。
“你先下去吧”裴炎摆摆手示意冯嬷嬷。
等冯嬷嬷走后才进去,婉儿已经从凳子上起来,毫不胆怯地打量裴炎,他看起来三十多岁,不怒自威,长得有些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裴炎蹲下来揉了揉婉儿的头,非常温柔。
婉儿往后躲开他的手,对待生人,她不习惯别人碰她,但还是礼貌地回答“婉儿”
裴炎毫不在意她的举动,噗嗤一笑,又问“那你姓什么?”
“我不知道”婉儿低着头,喃喃道。
阿娘从来没说她姓什么,她问了很多次,可阿娘每一次都沉默不语,不太高兴,时间久了她怕阿娘不高兴也就不问了。
她只知道自己从小就在掖庭,有爱她的阿娘,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