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随着一声螺号,簔岛正茂的座船双排船桨齐动,驶离了州本城。
簔岛正茂所乘的船被称为真熊野船,其实就是一艘较小的安宅船,只是船头有一个狭长的尖角,用于破浪减轻阻力。
整条船的侧舷同样覆盖着一圈厚木板墙,将舱室完全笼罩起来,像一个长方形箱子,舱室上有一层开放式上层甲板,并由一圈低矮的舷墙围绕着,那船舷其实是侧舷板墙的延伸,顶层因为要立桅杆,便没有建造甲板室。
而船舵位于露天甲板的船后方,操舵手没有任何防护,显得很是简陋,不过船上配备的人员不少,共有四十名桨手,二十多名士卒,配备了十几支火绳和三四十副弓箭,显然作战时桨手也是足轻,要参与作战的。
夏小星登船后,便来到上层甲板后方,在船尾的舵手旁边坐了下来,面对岸上送别的安宅冬康等人弹起了三弦,在自在写意的韵律中,悠悠扬扬唱起了刀郎客的‘瓜洲渡’;
我在这个深秋的夜晚,宿在他舟;
他舟,夜泊的小船
我站在船头,对着水面像和她对视
对视着的镜面,
这里该是温暖的南国,
落樱缤纷,青山在月光中流放
海面粼粼闪闪的月亮
看着像明明晃晃的刀
那刀是川水的伤-----
歌词唱到这里时,熊野船已经离岸远去,歌声渐不可闻。
安宅冬康在岸上顺着熊野船行驶的方向紧走了十几步,勉强又听到几句;
昨天晚上的我们,
还是朝欢暮乐的诗友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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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岸上的人心,随着川水,一起在荡漾
荡漾 荡漾 那些睥睨的目光
只希望伤痕如你一样的魂
好好散落在荒丘------
然而航船远去,歌声终不可闻,他不由跌足叹道;“嘿呀!可叹!可惜啊,如此好歌,只听得半阙,终不得听全!真恨不得将这下三郎捉回来,让他整日陪伴本督饮酒作歌!”
“这还不容易,”条原长房在他身后笑道;“待过些时日,下间水军初成之时,家主可以令其家臣、般若诸将暂代训练责任,一纸诏令将他下三郎召到身边,擢升为家老,参赞军务嘛!”
“咦冶,呵呵呵------”安宅冬康摇头笑道;“如此智勇双全之辈,岂肯做笼中玩物,某要厚结恩义,丰其羽翼、利其鹰爪,开疆拓土当用其勇啊!”
“摄津守大人说得是,当下正是用人之际啊,”条原长房讪讪笑了一下道;“也就是您博雅宽厚,才能降服这头羁傲不逊的鹰隼吧。”
“孙四郎啊,出仕不忘赤子之心,才不失欢乐啊,”
安宅冬康感叹道;“某看你是久在京都,枕于权谋之术,已经忘记诗词之妙,山水之美了;你听---那海面粼粼闪闪的月亮,看着像明明晃晃的刀,那刀是川水的伤,多美的意境啊,这样的歌者引以为友,不是人生乐事吗?”
“是啊,诗词意境颇佳,”条原长房一叹低声道;“然则他目光凶狠,面目峥嵘,时而狡诈贪婪,时而深沉儒雅,这个下间下三郎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但绝不是良善之辈啊------您若是-----”
条原长房还欲剖析分说,但见安宅冬康恍若未觉,好像沉浸在歌词意境里,站在海岸边静默的遥望着船影,便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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簔岛正茂的座船用船桨划动,船速很快,
船夫们喊着有韵律的号子,动作协调的协力划桨,没用一个时辰荒塚滩就历历在望了。
夏小星不愿意下到狭窄的船舱里,与那两个尼姑揖让拘礼,便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弹着三弦唱着歌,倒也自在惬意。
他所乘坐的熊野船一直沿着淡路岛沿海划行,等远远眺望到荒塚滩的滩涂轮廓,估摸还有大半个时辰就能登陆上岸时,舱内楼板响动,使者簔岛正茂的一名侍从走上甲板,邀请夏小星到舱里一叙,享用些茶点水果。
夏小星厚着脸皮搭顺风船,正有结交之意,连忙满脸带笑,跟着侍从下到主舱室里,进到房间之后,夏小星发现除了两个尼姑与使者簔岛正茂之外,舱里还坐着两名穿戴腹卷的年轻武士。
就听簔岛正茂介绍道;“下间大人,如今船已离开州本城,鄙人也不瞒你了,来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三木浦的三鬼定隆大人,年龄最小的这位是有马氏善,也就是崛内当主的次男崛内氏善,大本浦的有马家无后,氏善大人便过继到有马家继承了家业,改名为有马氏善。”
夏小星连忙躬身见礼,客气恭维道;“哦,真是幸会!两位少主果然英武俊彦,气质不凡啊!此次刻意隐藏身份,来淡州实地考察军情,足见胸有韬略,见识深远啊。”
两位年轻武士也都起身,客气的向夏小星行礼,毕竟夏小星有官职在身,比他们这些水军众的土豪地位要高很多。
趁着回礼的空挡,夏小星略微观察了一下两名武士,感觉叫三鬼定隆的大概二十三四岁,是个晒得漆黑的矮个子,身高在一米五左右,行礼时满脸带着油滑笑容,显得很是精明。
这三木浦三鬼家是九鬼家的分家,一直在盘踞在伊势国北,算是一股不大不小的水军势力。
而另一个年轻武士有马氏善大概二十岁,显得稚气未脱还有些腼腆,但是他在不到夏小星进舱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已经三次用眼角余光瞟向中年美艳尼姑,那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荒藤院阿藤,显然情窦已开,而且颇为中意这口红烧肘子肉啊。
然而见礼之后,当先开口的却是文乐院阿菊,就见这位裹在淡蓝色尼巾的老尼姑伸出两手衣袖,从袖里掏出一沓书札,递向了夏小星,鄙薄的抿着嘴唇说明道;
“下间大人,本座冒昧请你进舱里来,实在有一事烦扰,这些书稿且请你过目一阅。”
“师太客气了。”
夏小星接过书稿,打眼一瞧,发现书札写得都是汉字诗歌,每篇开头都写着《文乐院雅集》五个大字,而每篇诗词却都是抄自他唱的诗歌!
有《屋船赋》、《苍胡丸》、《纸为鸢》、《金刚经》、《蓝采和》,甚至还有今天他才唱的《瓜洲渡》!
夏小星匆匆翻阅一遍,不解的问;“这,这---这不都是下官所做之歌么,阿菊师太,这是何意啊?”
“不错,”文乐院阿菊矜持答道;“歌是下间大人所作不假,不过却是本座文乐院整理编纂为册,此次正好去根来寺弘法,还要烦请大人给那篇金刚经标识上节点,略微指点一下吟唱法门。”
“此事恕难应允!”
夏小星脸色立时沉了下来,这老尼姑太无耻了,简直是公然剽窃啊,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如果这老尼姑在根来寺万人弘法大会上惊世一唱,天下闻名,那还有他这个原唱什么事啊。
于是他冷冷补充道;“这些诗篇都是下官呕心沥血所作,曾获将军(义辉)大人,管领公(三好长庆),摄津守(冬康)大人赏识,师太不打招呼,不经应允就临摹吟唱,未免太过无礼了吧!”
“下间大人何必如此小气!”文乐院阿菊不屑的撇嘴道;“弘扬佛法乃是慈悲大道,文乐院雅集收录天下诗歌,本座本不屑下间大人的为人处世,出尔反尔,乃是出于诗歌有禅意,佳作乃天成,这才勉强收录而已。”
夏小星干脆摇头;“不管你怎么巧言令色,下官断然不许。”
“呵呵,真是笑话,本座弘法,还需要允许吗?不过是出于礼貌,知会你一下罢了。”文乐院尼姑面露讥笑,抬手一扫舱内众位武士,徐徐述说道;
“本座陪同荒藤院阿藤去和歌山港诵经弘法,杂贺十乡必定万人空巷,盛况空前,这与熊野诸庄司,诸位水军统领都大有荣焉,是抬高根来寺山门地位的盛会法事!
你问问在座各位大人,他们会不会允许本座弘法呢,下间大人您反不反对,又有什么作用呢?”
“嗬嗬嗬----”
“哈哈哈----”
舱里三位熊野滩的武士都哈哈大笑起来,望着夏小星面露不屑之色,因为这年头凭借实力说话,夏小星此时抗议反对确实没用,只能自取其辱罢了。
文乐院阿菊正是吃定了这一点,才请他下来标注唱法的,如果夏小星如果不配合她,就得罪了簔岛正茂等所有在座的人,那以后与熊野滩各方势力打交道就费劲了。
簔岛正茂还开口劝说道;“下间大人!不要太过吝啬了,鄙人座船刻意绕路,送大人回荒塚滩也没说什么啊,如今时间尚早,左右还有大半个时辰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下间大人不如指点一二,也是一份人情嘛!”
公然剽窃还要自己配合,夏小星也是无语,便站起身作了一礼道;
“恕不奉命,下官出去到甲板上透透气。”
“慢着!”
说着他转身就要出去,未想到黑胖子三鬼定隆站了起来,两步走到他身前,伸出手来,嘿嘿笑着道;
“文乐院上人精通音律,没有你配合也无大碍,想必是没有乐器难于矫正音律,下间大人出去无妨,得把三味线留下!”
“正是!”少主有马氏善也站了起来,可能是想在未婚妻面前表现一番吧,也帮腔说道;
“下间大人搭船在先,却不肯配合上人修整诗文,即是无礼在先,还不向上人赔罪,并且留下那把土歌三弦!”
三人帮腔作势的一催促,夏小星当即站住了,回过身来,脸上浮现笑容道;“呵呵,却是下官失礼了,怠慢了阿菊师太,这把三弦合该赠与。”
说着,夏小星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文乐院阿菊面前。就见他把拎在左手上的三味线抬到胸前,用提着刀鞘的右手一托,双手呈到老尼姑面前,说道;
“看来师太也是一位睿智高人,下官佩服!不过现有一事请问。”
文乐院阿菊脸上鄙夷,嘴上谦逊;“识时务者为俊彦么,下间大人不必客气,不知所问何事?”
就见夏小星猛然抬头,露齿一笑,突然大骂;“缺德师太,请你圆寂!”
说话间沧浪一响,舱内刀光频闪,血光乍现!
‘噗噗嗤嗤’雁翎刀切削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也就是一个呼吸之间,刀声停顿,使者簔岛正茂、三鬼定隆与有马氏善全部横尸倒地。
夏小星没杀文乐院阿菊,他居合式抽刀一划,弧光同时切开三鬼定隆、有马氏善两人脖颈,紧接着快刀就劈开了簔岛正茂面门,再横斩一刀断头。
然后在两个女人的惊叫声,夏小星迅速侧身到木门后,等待闻声冲进来的侍卫武士,门外先是冲进来两人,刚进门就被颈后一刀砍倒。
紧接着又陆续奔进来五个持刀士卒,这些士卒武艺稀松,反应迟钝,进来都是送人头啊,被夏小星轻松砍死在地。
夏小星原打算杀掉舱内几人便跳海逃生,没料到舱里的军官武士被自己这么轻松团灭了,一下杀掉了十人,要知道船上的武装士卒总共才二十几个,剩下的都是划桨水夫。
于是他便改了主意,决定尝试一下屠戮模式,便拎着雁翎刀回过头来,对着两名惊惶失色的尼姑笑道;
“两位师太稍安勿躁,且看小生赋诗一首,十步杀一人,回来再与两位共修欢喜禅。”
说着夏小星将雁翎刀提在左手,又挑起起一把锋利的长太刀,即死鬼簔岛正茂的名刀‘大毛卷’,便步出尸体纵横,荡漾着血水的房舱。
“有刺客!抓刺客啊,快来抓住那个女刺客,女尼姑!”
夏小星来到舱外,就一边走,一边呼喊,但凡看到活人从身边跑过,他便双刀砍去,一刀接着一刀,刀刀都要人命,不砍死不罢休啊。
就这样他在甲板间舱室里又杀五人,然后登到上甲板,将两名舵手,四名操帆手与一名了望哨全部杀掉,然后才从容的下到底仓舱口。
因为事发突然,夏小星的屠戮动作又干脆利落,极有效率,所以底仓的划桨水夫们依旧在划桨,没有乱了节奏。
夏小星并没有下到狭窄的底仓去,因为他担心施展不开手脚,所以他就在甲板上寻了些破旧衣褥,焙烙火油弹,点着了燃起浓烟焰火,便打开舱口扔了下去,嘴里大呼道;
“失火了,船上有女认者扮成尼姑放火了,大伙儿赶紧出来啊!快点出来不要闷死在里面了,赶快啊!”
经过他这么造谣催促,底仓的水夫们慌作一团,争先恐后纷纷爬了出来,他们未想到笑面杀神就等在舱外,那是出来一对杀一对,爬出来三个不落单,统统一刀送走,管杀也管埋,尸首一脚一个都踢进海里。
就这样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熊野船上的所有水夫与士卒屠戮殆尽,变得空空荡荡了,寂然无声了,就横担在海面上,顺着潮汐,缓缓飘向荒塚滩。
“唰!”
夏小星甩净了雁翎刀上的血,便提着刀回返主舱舱室,去寻两位女尼,而舱室中血流成河,地板上血泊一荡一荡的,随着船体摇曳。
这时候夏小星也未着急寻找二女,而是寻了一坛米酒,咕嘟咕嘟喝了小半坛,解了口渴,又把米酒淋在头上,身上,洗去了血腥味,这才提着刀攀上了上甲板。
果不其然,在甲板桅杆下,文乐院阿菊与荒藤院阿藤偎依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看着他这个微笑的杀人魔。
文乐院阿菊毕竟出身武家,见惯了杀戮,见他寻了过来便强装镇定,沉声喝问道;“下间大人!你突然发狂,妄杀无辜,此为何意啊!”
“没什么,师太请别在意,”夏小星走过来解释道;“使者簔岛正茂乘坐船只途径荒塚滩遭遇海难,全员蒙难,文乐院阿菊师太也同日圆寂。”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来,将老尼姑拖拽过来,缓缓举起长刀。
“本座,我!等等下间大人!”文乐院阿菊强颜一道欢笑道;“妾身也可以陪下间大人共修欢喜禅的!”
“不用!请阿菊师太圆寂!”
说着,一把长刀就刺穿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