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
一切尘埃落定。
童云开和成冰已经完全清醒,万幸的是,暂时一切正常,并没有留下太明显的后遗症。
两人被安置在一间特护病房,正在逐渐康复。
叶锦岚和沈明月回去上班,只留下赵春雨和陈欣然名正言顺的坚守。
病房里面,只有三个人,躺着两个,站着一个。
陈星辰风尘仆仆的从云台赶了过来,短短一个多月时间,他足足瘦了小二十斤,本来就很高,这样一来,瘦骨嶙峋的跟个标本一样。
陈星辰胡子邋遢,眼神却像注入了水银,深邃且沉稳。
站在两张病床中间,陈星辰腰杆笔直,就像陈述一系列尘封已久的往事,波澜不惊的娓娓道来!
没什么好隐瞒的!
遭这么大劫难都死不了,还有什么扛不住的?!
于是,从两人倒下开始讲,讲到找龚贺云拼命,讲到龚贺云丧心病狂的反击,讲到老支书的惊天一枪,讲到了特战旅强势介入,讲到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老支书被隆重安葬,地方政府计划在童家庄修建一座烈士陵园,下手那叫一个快,陈星辰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动工了!
杀鸡也用上了宰牛刀,特战旅派出了两支全副武装的作战队伍,配合警方在云台和泉城两地同时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扫黑除恶行动,如秋风扫落叶,将龚贺云明里暗里的残余势力涤荡一清!
警方牵头,军方强力介入,其它政府各部门积极配合!
管你上没上岸,管你隐藏的多深,庞大的国家机器一旦动起来,只要想动你,黑的永远变不成白的!
龚贺云和手下的八大金刚,龚贺云生死不知,魏国江死罪难逃,其余七大金刚,已经栽进去了四个,剩下的三个,倒下也只是时间问题!
面对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龚家瑟瑟发抖!
龚家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尽可能保下龚贺云,当然,前提是得救活,不然保不保的没什么意义。
为此,龚家积极配合,姿态放得极低!
什么依法治国,只字不提!
不仅如此,龚家老头子还随着一干领导亲临老支书葬礼,送了花圈,磕了头!
在普罗大众看来,事情很圆满,惩了恶扬了善,童家庄还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但是,对所有当事人来讲,这件事就像风湿一样,浸入了骨髓,伴随一生,每逢刮风下雨,都会让你隐隐作痛,甚至陷入悲伤的情境中不能自拔!
童云开和成冰静静的听着,整个人病恹恹的,不能喊,也不能蹦,只能默默流眼泪。
至于陈星辰,眼泪早已经流干。
“好好养着吧!起来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干呢!”
“我回去了!”陈星辰说完,转身离开。
赵春雨和陈欣然还守在门外,陈星辰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走了!”
曾经的轻狂少年,经历这些事情以后,这辈子再也轻狂不起来了!
如今的陈星辰,终于明白童云开为什么总是显得那么闷骚了!
不是闷骚,是真骚不起来!
开心你才骚!
每次想肆意大笑的时候,总会牵动深入骨髓的伤痛,怎么可能骚的起来?!
童云开和成冰身体素质极佳,扛过生死坎儿,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康复起来。
两星期后,两人转院回了云台市人民医院。
一时间,探访者如云,当然,大部分都被挡在了病房外面,这样做,一是保证休息,二是保证安全!
虽然龚贺云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谁也不敢保证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为此,警方特意安排人24小时值守!
但是,前来探访的,不乏达官显贵,总有一些人不好阻挡!
这时候,特战旅特意留下的两名战士就发挥了重要作用!
管你多大的官,说不让你进,就不让你进!
童云开醒来以后,老司令前前后后来探视了三次,最后一次,身边跟着两个仪态威严的中年男人!
在童云开面前,老司令和蔼可亲,就像村头的老大爷,毫无架子可言,没有唏嘘感慨,没有殷切叮嘱,也没什么豪情万丈的许诺,就是平常的聊天。
出了病房,老司令对两位身居高位的老部下交代了一句话:“哪天我要是死了,照顾好这孩子!”
实际上,两人已经在有条不紊的施展影响力。
童云开毕竟不是体制内的人,不好直接关照!
成冰则好办多了,本身就出生入死立了大功,如果再有人锦上添花,使劲往上推一把,不出意外,一等功什么的都不够看,直接全国公安系统英模荣誉称号!
不出意外,也没什么意外,成冰即将冉冉升起,不可阻挡!
成家,时隔多日,再次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又过去一个多月,这天一大早,童云开和成冰悄悄出院!
两人哪儿也没去,坐上陈星辰的车,直奔童家庄!
此时,已经四月末,天空阴郁,空气微凉!
通往童家庄的公路已经拓宽了,村头也立起了英雄村的大牌子!
童家庄的父老乡亲都知道童云开今天要回来,已经有不少人等在了村头!
老支书走了,没等到这一天,大家都想替老支书看一眼这孩子!
村里的老人尤其迫切,都想看的真切一些,想着哪天走了,下去好跟老支书好好说道说道,孩子回来了,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汽车停在了村头,童云开从车上下来。
忍了一路,看到眼前这一幕,热泪还是控制不住的喷涌而出!
童云开低下头,往前一步,冲着童家祖坟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从村头通往童家祖坟,也就是新建的烈士陵园,差不多一千五六百米!
童云开和成冰,十步一叩首!
整个村子,一片悲鸣!
终于来到老支书坟前,童云开的眼泪,已经彻底流干!
众人抹着眼泪陆续散去,陵园里,只剩下童云开、童云重、童云龙、成冰和陈星辰五个人!
默默静坐许久,五个人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转身离开。
大伯佝偻着身子,一直等在陵园外面,看到五个年轻人走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伯!对不起!”童云开使劲拽了拽大伯不太合身的棉袄,声音沙哑酸涩,难掩浓浓的愧疚悲伤。
大伯悲从中来,拉着童云开的胳膊,眼睛和嗓子里就像荒凉的戈壁滩,欲哭无泪,张着嘴干嚎了两声,尽显悲凉!
悲凉中,还透露着一丝不安!
望着童云开消瘦的脸颊,他多想说一句:“孩子,咱就待在童家庄吧,哪里也不去了!”
但是,大伯不敢说!
他怕说了这话,父亲和老支书会跳出来骂他!
人死不能复生,但是,真的挡不住他们跑到梦里暴跳如雷!
说真的,这段日子,没少梦到两人!
大伯清清楚楚的记得,老父亲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四道坎儿都过去了,现在怂什么怂?还哪儿也不去了,留村里干嘛?给你养老送终?!”
老支书坐在门口的榆木板凳上抽烟,回头帮腔:“大军儿,跟你说多少遍了,不会说话,你就少说话!”
梦境极为真实,似幻似真,大伯从被窝里坐起,望着黑黢黢的窗外,一时怔怔的缓不过神来。
外面响起公鸡打鸣的声音,大伯使劲搓了搓脸,心说:“这回我可没怂,如果不是老支书那一喷子,非得一镰把脑袋给他搂下来!”
大伯窸窸窣窣爬起来,扛着笤帚,来到新建的陵园,里里外外开始打扫。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老伙计陆续抵达。
扫了一遍,几个半大老头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抽烟。
“云开什么时候出院?”有人问道。
“这一两天的吧!”大伯回答道。
抽完烟,天色已经大亮,村里升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飘荡着柴火燃烧的烟尘气,几个人起身,佝偻着身子各自离开。
事情轰轰烈烈的过去了,童家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老支书不在了,大家的心里空荡荡的,就跟当年父母去世一样,虽然早已各自当家,依旧难免惶恐。
几个人回到小院儿,童云龙杵在庭院里,也不进屋,没有手刃仇人,他心里始终憋着一股劲儿,几个月过去了,依旧难以平复。
童云重蹲在外屋门槛上,闷头不语。
成冰进屋,心里沉甸甸的,始终难以释怀,似乎不想影响大家的情绪,索性往炕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陈星辰和童云开面对面坐着。
陈星辰看着童云开,问道:“你怎么打算的?回昊光?”
童云开沉吟不语。
实际上,老司令倒是隐晦的询问过,有没有兴趣走仕途这条路,童云开拒绝的很干脆,当年因为老夫子,他一度对官场中人极为厌恶,长大成人以后,渐渐看明白一些事,不管怎样,对从仕始终没什么兴趣,如今,又经历这么一档子事儿,更不可能跳进这个大染缸!
虽然老支书从不肯承认算命先生的那番鬼话,但是童云开知道,老支书坚信,他是童家庄的大贵人!
童云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童家庄的贵人,他只知道,是童家庄养育了他,是老支书以命换命救了他!
所以,穷其一生,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带领童家庄发家致富!
老百姓,不就这个奔头吗?
“周老爷子跟我聊过好几次,让我去设计院接班,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可能的话,设计院跟建筑公司合并,成立新公司!”
“我们要把公司做大做强,把童家庄的老少爷们都带出去,能带一个算一个!”童云开沉声说道。
“出去不是下苦力,而是学技术!”
“就立足建筑行业,尽可能给大家提供学习的机会和平台,不管是电工、焊工、维修工还是吊装工,能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星辰点点头,童云开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
“那你出来吧,这事儿得你牵头~~”陈星辰说道。
童云开摇摇头:“我暂时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陈星辰问道。
“新公司想要快速发展,必须搭上昊光这样的平台!不要在小公司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很显然,这些日子,童云开早就深谋远虑,并且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进入昊光?”陈星辰问道。
“嗯!”童云开点点头:“不用瞻前顾后!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只要问心无愧,除了值得我们在乎的,别的没什么好在乎的!”
捡回一条命的童云开,心态无形中也发生了变化。
与此同时,云台市周家。
所有人都在,氛围说不出的沉重。
“姥姥,姥爷,妈,小舅!”陈欣然看了一圈,表情平静且坚决:“我不想逃避,但我真没办法面对这一切!”
“即便全世界的人都告诉我,即便我自己也认为,这一切的一切,跟我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说到这里,陈欣然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停了下来,抬起头使劲调整情绪,这些天,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能再动不动就掉眼泪!
陈欣然吁了一口气:“我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等云开和成冰醒过来,我就悄无声息的离开,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安安静静的一个人生活!”
“后来,陈星辰跟我说,自责的,不是只有我自己!”
“唯有坚强,必须坚强!如果崩溃了,只会乱上加乱!”
“陈星辰、春雨、明月,他们一个个都很坚强!我做不到像他们一样!”
“但是,我知道,不能再这么任性,如果不辞而别,对大家来讲,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所以,我等到了现在!”
陈欣然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还是要离开!”
“因为,我做不到若无其事,也做不到假装若无其事!我不能接受,所有人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
周颖已经泣不成声,她好恨,恨当初怎么就嫁给了陈家国,恨当初怎么就没有快刀斩乱麻,结束那令人作呕的婚姻!
一个表面完整内在畸形的婚姻家庭,对孩子所造成的伤害,可能远比一个不完整家庭带来的伤害要严重的多!
家庭不完整,其它的爱可以弥补!
在一个畸形家庭中成长,有些东西,就像浸入了污渍的劣质瓷砖,粉身碎骨也擦不去!
“妈!这不是逃避!”陈欣然拉起周颖的手:“我告诉了你们所有人,也会告诉云开!”
“暂时的离开,只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周昊咬了咬牙,问道:“去哪儿?怎么生活?”
“小舅,你找不到我!”
“找不到我就不让你离开!”周昊咬牙切齿的说道。
陈欣然不说话。
“怎么着?一走就像风筝断了线?生死不知?”周昊一脸狂躁:“你没有为人父母,不了解父母对孩子的感情,你问问,哪个父母能这么心大?!”
“小舅,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陈欣然看着周昊,强颜欢笑道:“我不会与世隔绝,我会去南方某个地方,会跟大家保持必要的联系,但是我希望你们尽量不要打扰~~”
“给我一些时间,可能只要几个月,也可能一年两年,但是你放心,我肯定会回来的~~”陈欣然的语气,说不出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