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日,退堂之后,黎州行馆。
三司会审之后,萧烈当场释放。沈清竹、花月胧、向滨等人也一同来到行馆密谈。
回到房间,花月胧立刻将房门反锁;挨了六十大板的钟帆则在许文武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跪在地上,“谢殿下王妃救命之恩,殿下请好人做到底,救救小女啊。”
向滨则恨铁不成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指着钟帆鼻子骂道:“不成器的东西!那个青楼姑娘,果真是你杀的?反了天了!对女人动刀,你还配带把吗!”
“向总兵、向大哥,我、请听我解释。”钟帆甩开了许文武的搀扶,自虐地任由重心落在下肢,钻心的疼痛顿时让他眉头拧紧,仿佛这样才能消抵自己的罪孽。
花月胧走到沈清竹身边,不屑地哼了一声,“钟参将,你搞清楚,你这种充其量属于‘辩白’,谈不上‘解释’,杜鹃是无辜的,她没有掳走你的女儿,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错就错在她有个嗜赌如命的爹,早早被卖进了青楼;无论你多可怜,挥刀向弱者,你就是个畜生。”
可能因为同样出身青楼的缘故,在这件事上,她无比共情死者杜鹃,即便理智上,她知道,为了沈清竹与向滨的合作,她必须为钟帆隐瞒,但真走到这一步,她又后悔适才无法在公堂上拆穿他的假面,她手上的证据足以证明钟帆涉案:杜鹃抓伤了凶手,钟帆手上有伤痕;沈清竹的暗卫窃取了钟帆的战甲军靴,足迹对比证实了钟帆就是那个与死者同行的人;还有,钟帆骗走杜鹃那一天,也被其他青楼姑娘目击。
如果,今日,钟帆没有承认栽赃,花月胧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送进死牢。
沈清竹于桌旁拉出一张椅子,让花月胧坐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并斟了一杯茶,递给花月胧,转而对钟帆道:“钟参将,事已至此,切勿再隐瞒,且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
“不敢、不敢隐瞒诸位,这件事,说来话长……”
钟梨花真正失踪的时间是八月十三日,也就是神秘人运送军粮来的那一天晚上。
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一切,那一日将和之前无数个平凡的夜晚一样被习惯、被遗忘。而大多数的人,终其一生,走到命运的交叉点时,都是不自知的。
钟帆也与往日一样,处理好军务巡防之后,与其他将领喝了几杯水酒,回家便倒头就睡,直至天快亮时,被罗奶娘慌慌忙忙地叫起。他才知道,女儿不见了。
地上有三根吹迷烟的竹管,桌上留有字条:欲钟梨花平安,十四日辰时到观山楼七号桌。
八月十四日早上,钟帆按照字条的指引来到黎州北市的观山楼。
名字虽起得颇为雅致,但观山楼建在北市市集,实属鱼龙混杂之地,客人多贩夫走卒,进门就能闻到酸臭的汗味与南北杂货混杂的奇怪味道,装货的箩筐、扁担随地摆放,下脚需异常小心。
钟帆坐下,点了一壶龙井,苦等一个多时辰,中途茶水添了三次,连小二都投来嫌弃的眼神。直到巳正时分,跑进一名孩童,看了桌上号牌,递给钟帆一封信。
信的内容是:让钟帆于今夜子时,带一名与之无关的女子到山神庙,交换钟梨花。
钟帆立刻追出去,拦住孩童,追问送信的人在哪里,孩童指了指一个方向,钟帆再次追了过去,然而,茫茫人海,一无所获。
满怀着对女儿的担忧与对未知的不安,钟帆苦思冥想,最终决定放手一博换女儿平安。于是,他先回了一趟军营,安排了军中防务,并以采购为名再次回到黎州。考虑到要将姑娘带到偏僻的地方,采取暴力容易败露,于是他将物色的对象定在花街柳巷。
一名叫做杜鹃的姑娘走进了钟帆的视线中。与其他姑娘打扮艳俗,热情活泼相比,杜鹃面容姣好,娴静温婉,最重要的是,因为缺钱,杜鹃表现得更加乖巧听话。于是,钟帆许以重金,但提出自己有特殊癖好,喜欢野交。
为了五十两白银,杜鹃咬咬牙答应了。
约莫子时,钟帆依约带着杜鹃来到案发的山神庙;杜鹃刚一进门,就看见萧烈躺倒地上,身边正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不知萧烈是死是活,杜鹃吓怕了,心生退意,称身体抱恙,生意不做了,转身就跑出了庙外。
钟帆茫然愣在原地,中年男子喊了一声“快追”,他便鬼迷心窍地跑了出去,从后面勒住了杜鹃的脖子,将其拖回了山神庙中,过程中,杜鹃受惊大呼,钟帆做贼心虚立刻捂住了杜鹃的嘴,也被杜鹃抓伤了手。
此时,中年男子上前,递来一把匕首,命令道:“杀了她。”
钟帆虽慌乱,仍存一丝理智,拒绝道:“我的女儿在哪,人我带来了,把女儿还我!”
“要么她死,要么你的女儿死,选一个吧!”男子再次递过刀,逼迫道:“我数三声,三声后再不动手,就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的女儿了!”
钟帆脑子一片空白。
“三、二……”
鬼使神差地,他接过了刀,一咬牙,往杜鹃脖子上重重划了一下,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打湿了钟帆的脸,缓缓落下时,仿佛绵长的血泪,为一个至死都未被重视过的女子而流。
接下来的事,便是花月胧猜测的那样。
男子将刀塞到了萧烈手中,将尸体的血滴到萧烈身上,伪造萧烈因奸不遂愤而杀人的假象。
钟帆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的女儿。
男子才将计划道出,让钟帆以女儿失踪为名,引官兵到此,在萧烈醒来之前,揭发此案。待萧烈问斩之后,会有人送钟梨花回来。
钟帆说不行,大家都认得这不是他的女儿。
男子笑了笑道:“钟参将,别装了,你的女儿患有痴呆证,多年不出家门,认得她的人寥寥无几。”
钟帆顿时后背一冷,如坠冰窟——他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绑架,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从杀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待男子离去,钟帆通过山神庙西北方的铁索桥回到军营,粗略洗了把脸,换下了血衣,并将钟家仅有的几人叫了过来,对好了口供,最后佯装半夜女儿失踪,带着官兵重新回到了案发现场。
前因后果说罢,沈清竹一边以修长的手指敲击桌面,一边道:“钟参将,月胧验尸当日,你来得如此及时,是谁通知的你?”
“我不清楚,是有人送信到了军营,我才赶去的义庄;对了,字迹与之前在观山楼收到的是一样的,信我还留着,待会就差人送过来。”和盘托出之后,钟帆心里轻松了许多,“一切所知都告诉殿下了,殿下,你们,是不是找到我的女儿了。”
公堂上,花月胧拿出了钟梨花的翡翠长命锁,正是这一块小小的锁,击垮了钟帆的防备。
“很可惜,并没有。”花月胧将长命锁掏出来,还给钟帆。
自八月十九日萧晴告知纪如许长命锁的线索,纪如许就散出衙门的全部人手,问遍了各大当铺,直至三司会审时,才在北城的一家当铺中找到了这块长命锁;萧晴拿到就马上送到公堂交给花月胧了。
“什么?!!你们骗我!!”钟帆的脸唰地白了,震惊得浑身发抖,全然罔顾身上伤痛,使劲全身力气站起来,箭步冲上前,伸手就去掐花月胧的脖子。
眼疾手快的沈清竹将面前的桌子一推,撞向钟帆,将其绊倒在地。
钟帆挣扎着爬起来,疯了一般还想往前扑,“你们骗我!你们害死梨花了!梨花啊!”
三司会审结束,意味着萧烈无罪的消息不日将传遍黎州,计划失败的绑匪会如何对待钟梨花,便不言而喻了。
眼见沈清竹眸中闪过凌厉之色,向滨立刻上前一脚将钟帆踹倒在地,“混账,你杀人在先栽赃在后,殿下留你一命已是莫大的恩典,还敢对王妃动手,女儿没了,钟家上下的脑袋也不要了?!”
钟帆趴在地上,灰头土脸,回想起女儿昔日音容,忽地就老泪纵横,“梨花啊,爹没有保护好你啊……梨花……”
向滨转头又向沈清竹赔礼,“殿下,请念在他爱女心切……”
未待沈清竹开口,反倒是花月胧受不了钟帆的哭哭啼啼,心软道:“行了,我花月胧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钟梨花我一定给你们找到。你们请回吧!”
向滨愣了愣,方拱了拱手,与许文武一左一右夹起钟帆离去。
待向滨等人离去之后,沈清竹忽然道:“月胧,听出来了吗,凶手露出马脚了。”
“看来王爷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