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道道城的城外,原本只有雾气,它仿佛悬在迷雾中的孤岛。
而今却不同了。
城池之外,竟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若没有远方的雾气,与祖地的道城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叶丰放眼望向远方的几个村庄,看着那些在庄稼地里忙碌的村民,又眯着眼睛看了看挂在天空的太阳,不由得发出感慨。
“谁能想到,这雄伟的城池,静谧的田园,竟然都在我的体内。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啊,整个祖地,是不是也在一个修行者的体内呢?”
宁奕白笑道:“你还真敢想,祖地多大?若它在修行者体内,那修行者该有多强?”
白奕宁却和母亲的观点不同:“也不是没有可能,无归真界就不小,如果比真境境界更高的修行者,或有可能会养出祖地这样的世界也说不定。”
春神语气十分坚决,道:“不可能。纵然有比真境更强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孕育出祖地那么强大的世界。”
柳莺歌也说道:“祖地广袤近乎无垠,更有无限星空,完整的天道,三千道城,无数异族,亿亿生灵,什么样的修行者能孕育这样的世界?恐怕就是仙人也做不到吧?”
叶丰笑道:“我们没见过仙人,又怎知仙人做不到呢?”
柳莺歌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啊。修行者再多,天道只有一种。天道是经历无数岁月孕育出来的,难道你以为还有修行者能创造天道不成?这种事哪怕是至高神的神国,也不可能存在的。”
叶丰又道:“万一仙人有创造天道的能力呢?我曾经认识一个和仙人结缘的人,他无需修行,但每遇到危险,祖地天道便会出手拯救。我看,天道反倒像是他妻子的宠物呢。”
柳莺歌道:“若仙人能创造天道,岂不是说可以随意创造祖地?”
叶丰道:“事实上,确实存在很多祖地,我之前去的无道之地,便是被毁灭的祖地。”
柳莺歌又问道:“如果祖地是仙人所创,那么仙人为何眼睁睁看着无道之地被摧毁?丰哥,你会放任非道道城被摧毁吗?”
叶丰挠挠头,一时间确实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于是他想到了真正“见多识广”的。
“大姐,你说祖地有没有可能是仙人的造物呢,就好像我们所在的真界是真境的造物一样。”
周身散发着玉石独有光芒的白玉神女凭空出现在叶丰身边,诸女赶忙恭敬行礼,尤其宁奕白,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过白玉神女,但毕竟是最早知道这位存在的。
叶丰也吓了一跳,道:“大姐,我就随口一问,你咋还来了呢?”
白玉神女出现,这些人围绕的中心瞬间从叶丰变成了她,她向着田野方向走去,其他人便只有跟在她身后的份儿。
“叶丰的这种怀疑,几乎所有真境都曾有过。自古以来,亦有无数真境推演验证,其中甚至不乏为求证一个真相而身陨道消者。”
诸女都十分惊讶,宁奕白更是低声嘀咕道:“莫不是傻了吧?苦苦修炼到真境,却为这点小事身陨道消,太不值了。”
白玉神女道:“没有那么简单。迈入真境后,圣境之洞天会演化为真实的世界,是为真界。真界之内亦有修行者,但无论他们天赋多高,修炼的功法多强,哪怕真境刻意教导,真界之内的修行者,也只能修成至圣。至圣便是真界修行者的巅峰。”
叶丰道:“同样的道理,我们在祖地只能修成真境,所以我们所生活的祖地或有可能是某位真境之上的修行者创造的世界,不是吗?”
这么一说,诸女都觉得很有可能,除了白玉神女。
“真境之上是为仙。祖地并非不能成仙,只是没有人知道如何成仙。”
叶丰道:“我家那个丈母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玉神女只说了一句:“季风山的仙人妻子便是祖地走出的仙人,祖地无仙,但可成仙,只是成仙路缥缈,无人知晓罢了。”
叶丰道:“这还是推测,有没有确切的说法?老实说,我刚才只是随口说说,但此时越想越是觉得可怕,倘若当真如我所想,那我等,岂不都成了别人圈养的——就好像牲口一样。”
和尘面露尴尬之色,按照叶丰的说法,她和大玉都人,分明就是真境大能圈养的牲口……
白玉神女淡然道:“我也曾推演过,并深入祖地、无限星空求证,得到的结果皆是祖地天生天成,于混沌中孕育亿万年,诞生无限星空,又经历亿万年,诞生祖地,再经历亿万年,诞生亿亿生灵,一切过程皆为天成,并无修行者参与的痕迹。”
叶丰沉默了片刻,忽然就松了口气。
他松了口气,其他女子悬着的心也都落定了。
“我就说嘛,祖地、无限星空广袤无际,怎么可能是修行者创造?”
“我们这些生活在真界的修行者,迈入至圣境界,便可寻得真界无限星空的尽头,只是无法打破壁障。但依照你们所言,纵然是祖地巅峰修行者真境大能都无法找到祖地星空的尽头,想来你们说的祖地确实无限。”
“纵然是仙,亦是生灵,凡生灵,修为、境界总有尽头,以有限的修为如何创造无限的世界?”
几女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叶丰也摆摆手笑道:“我就随口一说,你们怎么都还认真了呢。我都没有认真。”
众女目光齐刷刷看向叶丰,别人客气,宁奕白可不会跟他客气。
“哎呦呦,你哪里来的脸说我们认真?也不知道刚才谁最认真。”
叶丰轻咳两声,赶紧转移话题。
“大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不是你喊我过来的吗?”
白玉神女微微一笑,身上散发出玄妙的真境气息,将众人包裹在内,就在众人不解时,他们便来到了海边。
这是从琉璃盏那边骗来的七海醇液所化的大海,与真实的大海相比,无非水更加清澈,灵气更加充沛,因海水而成的每一场雨,都堪称灵雨。
“哇,道城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你怎么不早说?”
宁奕白重重拍了叶丰一巴掌,不等他回应,她已经高高兴兴的向海水跑了过去,只给众人留下一个绣鞋飞天的画面。
其他几女相视一笑,也纷纷走向大海,给叶丰和白玉神女留下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们不说,但心里都清楚,平日只在识海修炼的白玉神女,若无要事根本不会分出灵身至道城。
叶丰看着诸女戏水的美好画面,叹息道:“以前总想纵横天下,如今只想于心安处安家。若每日都是这般美好,该有多好!”
白玉神女笑问道:“真的好吗?”
“起码前几天感觉会很好。”
叶丰了解自己,他确实偶有抛却一切,隐居某处佳人陪伴、努力修炼的想法,可他自己也知道,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因为他现在没有真正过上那样的生活。
当年被迫在空间裂缝隐藏千年时,他也没说过喜欢。
“大姐,你能使用修为了?”叶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白玉神女道:“托你的福,我的玉胎已然稳定了。”
“是不是说你很快就能真正复活了?”
白玉神女微微摇头道:“自然不是,总要再等个几千年的,不过从现在起我要做的,不再是修补神魂、稳定法身,而是恢复修为。我想以全盛的真境姿态复活,你觉得如何?”
“挺好啊。”叶丰笑道,“你一复活就是绝顶,我也多个靠山嘛。”
白玉神女看向大海远处的迷雾,笑道:“若有一日,我以真境复生,想来你已经足够做别人的靠山了。”
“哪有那么快。”
叶丰呼了口气,在沙地上坐了下来,脱掉了鞋子,把大脚插进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沙子里,惬意的舒了口气。
“大姐,我还能享受多久这种平静生活?”
白玉神女在他身边款款坐下,道:“你知我有事找你?”
叶丰笑了,指着戏水的诸女道:“她们都看得出来,你觉得我比她们傻?”
白玉神女笑问道:“你欠了一个人情,是时候去还了。”
叶丰满面不解,惊愕道:“我欠人情?我怎么不知道?我欠谁的?”
“至高神的。”
“啊?”
叶丰情绪顿时激动起来,他对神人族向来没什么好印象,他也从未忘记神人族对北域做的那件事。
数亿先人被无情屠戮,无论过去多久,叶丰都不可能忘记的。
虽然他不是个记仇的人,但有机会,他一定会是那个报仇的人。
“我怎么会欠那个家伙的人情?我恨不得宰了他!你知道神人族在他的授意下对北域做过什么吗?他杀了多少北域人?我甚至想过,有一天我达到真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灭了神人族,宰了至高神。”
白玉神女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听叶丰诉说,等他平静。
叶丰长长的呼了口气,压制住了内心的杀意和激动。
他问道:“我怎么会欠那个家伙的人情?难道是因为当年我和血兔抢的那点东西?那是我们想方设法弄到的,和人情无关。就算欠人情,我们欠的也是神人族神女的,不是那个什么至高神的!”
白玉神女道:“不是你们抢的,是至高神给的。”
“就算是他给的,那点东西也不至于让我欠他人情吧?他那么小气?”
可怜叶丰并不知道,他之所以会欠至高神人情,其实是被卖了。
白玉神女也不再继续隐瞒,她娓娓诉说了当年的旧事。
那年叶丰潜入神人族,进入神殿之内,真实身份顿时被至高神发现。
然后仙灵殿出面,白玉神女和玉初作保,用叶丰的一个人情,从至高神那里换取了一滴神血,以及一棵已然诞生灵的神心何首乌。
这两件东西,都是塑造肉身的最佳材料。
叶丰得知真相,不知是什么心情,总之就是有些话憋在嗓子眼儿,不吐不快,却偏偏吐不出来。
许久,他才说道:“你们几个也太欺负人了!合着好东西你们要了,人情反而推给我了,话说这件事玉初知道吗?她怎么没找你们麻烦?”
白玉神女淡淡的笑道:“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情不需要她来还。”
叶丰愕然,他竟无言以对。
是啊,如果只是出一个名号,什么都不需要背负,叶丰也乐意这么干。
他想通了,但也更难受了。
“不要,你们谁爱还人情谁还,我和至高神八字不合,而且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凭什么要我背?神血、神心何首乌都是仙灵殿要的,你让那东西找仙灵殿去。”
白玉神女仍淡淡的笑着:“你必须去还这个人情,没得选。”
“还有天理吗?”叶丰大叫道。
白玉神女轻轻把手按在叶丰头上,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你也得给我找点正事儿啊!大姐,这是正事儿吗?反正只是欠个人情而已,我就当没这回事,我不还,他至高神又能怎么样?”
“至高神不会对你如何,但我会不理你,玉初大概会来揍你。”
叶丰哈哈大笑:“荒谬!太荒谬了!你凭什么不理我?玉初甚至都不知道她做了保人,她不生气都是好事,更别说来揍我了。”
“当时提到了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对。我也主动做了担保。虽然这件事对我们没有影响,但我们既然挂了名字,就不能不监督你,不然……”
叶丰等了片刻也没有等到后面的话,追问道:“不然什么?”
白玉神女淡淡一笑,道:“不然,我们在真境当中,就丢了面子了。”
叶丰不屑道:“面子值几个钱?”
“你的不值钱,但我们的,很值钱。”
叶丰哭丧着脸道:“所以没得商量喽?这个人情我还必须去还喽。”
白玉神女郑重道:“对,你必须去,即使这次不去,下次也要去,而且下次可能更危险。这次是个好机会,既不危险,又能清了你们的因果。”
“我和他有个狗屁的因果!卧槽!卧槽槽!”
叶丰突然大喊大骂,但紧接着他便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说吧,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