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后,祁同伟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而且可能是个大麻烦。
认识李维民这么多年,他和自己每次见面,基本上都是表扬和鼓励。
唯一的例外,是去他的家里,谈论如何处理私人财产的问题,但也只是旁敲侧击,措辞并不激烈。
而这一回,李维民的声音里,分明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很显然,他已经看到了网上那篇文章,怀疑是自己策划的,动机不良。
毕竟自己如果想进步,副书记基本十拿九稳,需要争取的只有省长。
而省长第一候选赵建华,同样也是李维民的亲信。
在他看来,这种行为就是兄弟阋墙,和窝里斗没有区别。
他做为老领导,肯定是要出来主持公道的。
不过有一点还是好的,李维民对自己的称呼没变,依然叫同伟,而不是小祁或者祁同伟。
这说明,他打电话让我过去,是打算给我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
想到这里,祁同伟不由感到了一丝庆幸。
多亏当年让叶飞搞了这个华起科技,要不然,还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帖子的来源。
唉,这个郑西坡,真特么坑人,他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呢?
单纯为了夸自己?
没道理啊。
自己和他素未相识,连面都没见过,就算平时为老百姓做了一些好事,获得了他的认可,写出这篇文章。
但也不至于在短短两天之内,就扩散到那么多社交网站上,很明显是故意为之。
更何况,他一个普通老百姓,又怎么可能会对我多年来的工作政绩,了解的那么清楚?
推敲到这里,祁同伟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难道是陈岩石。
没错,就是他。
陈岩石和郑西坡的关系很好,一定是他给郑西坡提供的材料。
问题在于,这辈子陈岩石对我的态度已经改观,甚至还把我视为最亲近的后辈之一,再加上陈海的因素。
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故意害我啊……
祁同伟再次想到了沙瑞金,但很快又再次自我否决。
即便沙瑞金要对付我,也应该是见招拆招,比拼内功计谋,而不是大张旗鼓的走偏门,采取如此过激的手段。
这可是毁我前程啊。
难道他就不怕我采取更过激的手段,对他展开报复吗?
我又不是毫无倚仗的李达康,可以任凭他人宰割。
就算我不亲自采取报复动作,李维民与刘和光也肯定会找他算账。
这个道理,沙瑞金不可能不明白……
再说,陈岩石那个人,虽然有那么一点小私心,但相对而言,道德品质是非常过硬的,远远高于常人。
绝对不可能帮助沙瑞金去搞政治斗争,打击异己。
有没有可能,陈岩石是自作主张,想要夸一夸自己,然后好心办了坏事?
毕竟他一把年纪了,思想比较落后守旧,或许有可能,理解不了网络传播的速度和影响力……
……
祁同伟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逻辑不太通,有些地方怎么也串不起来。
于是跑到高育良家,把高育良从床上叫了起来,让他帮自己分析分析。
高育良下楼后,吴惠芬也一起跟了下来,三个人围坐在沙发上。
两口子静静听完祁同伟的分析,高育良还在思考,吴惠芬却率先开了口。
“同伟,你无需多想,此事就是沙瑞金干的,没有第二个人。”
“吴老师,您确定?”
“确定,这一招,明显就是二桃杀三士啊。”吴惠芬斩钉截铁的说道:
“现在汉东省委的局面很明朗,赵建华要上省长,如果你高老师上了副书记,你又继续待在京州的话,相当于二三四把手。
再加上易学习、张萍等人,沙瑞金即便当了一把手,也无法掌控局面。
所以他要离间你们的关系,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获得提拔的机会。
我们可以换位思考一下,此事发生后,最正常的反应是怎么样的?
赵建华会怀疑,你要和他抢省长,你高老师则会觉得,你要抢副书记。
当然,你高老师肯定是不会这么想的,但是赵建华那边,可就不好说了……”
高育良说道:“惠芬,这些我们都明白,沙瑞金怕他手里的票不够,就想利用这个办法,挤走我们三人中的一个。
但有一条说不通,为什么是陈岩石来干这个事?
那可是个老革命,思想觉悟高的很,再说他也很看好同伟的,断然不可能帮着沙瑞金,去整治同伟。”
吴惠芬想了想,又道:
“理是这个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现在的结果,会不会不是沙瑞金的本意呢?
他把事情交待给陈岩石,陈岩石再转述给那个什么郑西坡,那个郑西坡又要让他儿子去办这件事。
有没有可能,在中间某个环节,意思被曲解了呢?”
吴老师一语惊醒梦中人,祁同伟和高育良都反应了过来。
对啊,假如真是这种情况,那逻辑不就通了么?
祁同伟甚至想起了上辈子自己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叫《马向阳下乡记》。
剧里面有一个片段:
说是一个女专家,到菜地里取土样化验,被村里的狗给咬了一口,情况并不严重,也就两个牙齿印而已,连血都没流几滴。
结果被村里的留守妇女知道了,大家你传我,我传你,传了一圈下来,到最后,变成女专家的大腿被狗咬了下来,那狗还叼着大腿满村子跑……
虽然这是拍戏,但艺术源于生活,现实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别说沙瑞金的话转了几遍,可能会打折扣。
甚至就连高层下达的精神,到了基层往往已经变味了。
拨下来的扶贫款,有时候不照样被层层克扣吗?
明明要求发一头猪,最后到了贫困户手里,却变成了一只小荷兰猪,这样的例子又不是没有……
祁同伟回过神来,起身说道:
“谢谢二位老师帮我解惑、理清头绪,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我也得赶回去睡觉,明天一大早,还要去陈岩石那里一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之后,再坐飞机去首都。
如此一来,到了维民老书记面前,也可以有个交待。”
“等等,先别急着走。”
高育良拦住了祁同伟,并且点燃一根香烟。
“我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让我认真想一想。”
几分钟后,高育良的烟抽完了,事情也分析明白了。
“同伟,你不能去陈岩石那里。”
“为什么?”
“有的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你既然心里有了数,就不要刨根问底。
原因很简单,我们是刚刚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但维民老书记不知道啊。
他或许会产生猜疑,你之前在电话里不说,过了一个晚上,就能解释的通了?
难道是临时说服了陈岩石,充当你的挡箭牌?
还是你要趁这个机会,反咬沙瑞金一口,互相攻讦?
那样的话,即便最后事情搞清楚了,也可能是各打五十大板,谁也讨不到好。
所以,你千万不能去找陈岩石,到了维民老书记那里,也别提陈岩石的名字,就说到郑西坡为止。
至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让维民老书记自己去查,自己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