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时,天快亮了。听到我们的脚步,母亲早就起来点亮了灯,打开了门。见我们风尘仆仆、满面露水,母亲满是宠溺满是忧心地拿出干毛巾,揩干脸上的露水。后来的许多年,母亲过世后,我总是忘不掉母亲那心疼的样子和那怜爱的表情。天下父母,对于儿女而言,那种爱真的是毫无保留。许多年以后,看到那些弃父母于不顾的子女,那些为了些拆迁款反目成仇的家人,我实在不明白,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想起网络上出现的那句流行语:岁月是把杀猪刀!这把刀不仅割去了我们的青春年华,也割舍掉了我们美好的亲情!这是多么令人哀伤的事情啊!
秋收后不久,开始捡茶子、挖红薯,上山打柴,挖冬笋。有空听听收音机,写写一些想不出来的故事。心中也在默默地等着一个消息,等待着命运的转机。
这年的夏天,在一本叫做《青春》的杂志上发表了一个豆腐块,在湖南人民广播电台也发表了一个小文章。这在别人而言或许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于我而言却是大事,因为这是一种突破,也告诉我,我是可以写作的。我经常期待邮递员的到来,盼他给我送来好消息。
一本杂志,一个编辑部的退稿信,一个稿件被采用的通知,或者一张几块或者几十块的汇款单。于我而言,那是我平淡生活中最美好的希冀。因为常常寄稿件,和邮递员也成了朋友,那个绿色的邮车,那个清脆的自行车的铃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我生命里的美好期待。
秋去冬来。这一年立冬后不久,便下了第一场雪。
我们家的房子还有一间杂屋盖的是稻草,雪一下,天便冷了。池塘里结了冰,稻草上结满了细细的冰梭子。瓦檐上的冰梭子更是又大又长。到了第二天夜晚,躺在床上,便听到噼噼啪啪声响,是楠竹被雪压断的声音。睡到半夜,父亲便爬起来,用搭谷耙子清除屋顶上的雪。大哥二哥也起来帮忙。天亮起来,大地一片银白,鹅毛般的大雪还在飘扬着。看着漫天银白,我的内心很愉悦。我坐在地板房里,翻开稿纸,想写些什么。但写些什么呢?一时茫然无绪。想起红楼梦里的故事,想起踏雪寻梅的故事,竟然想到了娥姐。娥姐现在在哪儿?如果此时牵着她的手,走在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一起吟一首什么诗,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那又是一种怎样的人生美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想法,但一眼望去,便会朝着对面白茫茫的山岚吟起那首荡气回肠,气势磅礴的《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许多年后,当我们来到一望无际的北国,才知道当时心中的天地是多么狭小,甚至还有点可笑。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总是以自己的认知去评判别人,这实在是可笑至极的事情。比如,有的人当了个什么负责人,就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对的,总是将自己的认知当成真理,而下面的人却为了逢迎上司,充分体现出奴才本性,领导放个屁都是香的,心中没有真理,只有服从。而我们有些家长,总是以为自己经历了社会,便以自己的认知去要求孩子,让孩子苦不可言,甚至走上歧路;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许多年后才明白,以自己有限的认知去要求别人,甚至去指导别人如何生活,如何恋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
乡里的俗话说,久晴必有久雨,久雨必有久晴。这是自然规律,也是经验。这场大雪后,天晴了。这是难得的农闲,母亲忙着晒洗被子衣服,父亲忙着出鸡粪猪粪。虽然寒冷,但父亲扎脚勒手的,虽然冻得通红,但他脚上仿佛不是皮肤,而是铁皮做的。一通忙下来,还满面是汗水。
雪后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龙阳的信。龙阳是汉寿县城的别称。信上称我为贤弟,我一看就知道是大哥的大舅子刘先生写来的。拆开信封,里面是龙飞凤舞的字迹,用的信封和纸都是批发部专用的。信纸印的是竖行的,浅红色的条子,白色的信纸,潇洒的字迹。信里问候了我的父母和哥嫂,又问候了我。然后又聊到了请我去龙阳共创一番事业的话题。明明里我是去打工当学徒,刘先生却说,我们兄弟共创一番事业,这种很给我面子的话让我深受感动。许多年后,我读到了一本外国人写的书《人性的弱点》我才明白,其实这叫情商,用别人听起来舒心的方式讲话。其实,活在这个社会上,我是最讨厌谄媚的人,一生没有改变。但好好说话却是非常重要的。
很多事情办不好,夫妻关系、父子关系、上下级关系处理不好,在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不会说话。会说话不是要拍马屁,也不是要一副奴才相,好好说话是一种艺术。可惜我明白得有些晚。
接到刘先生的信,我是非常开心的。好像我真的要去干一番大事业,而不是去当个小学徒。刘先生在信中告诉我,师傅帮我请好了,现在也是农闲时节,如果我方便,近日便可起程到龙阳。
我把这封信给大哥看了,也给父母亲念了。父母亲很高兴,但我没有出过远门,母亲心中有许多不舍,深怕我冻着饿着,父亲倒是说,出去见识见识要得,但出门在外不要贪小便宜,要与人为善。要尊敬师傅,和善对待同事。不可打架斗狠。在这一点儿,父母都很放心。但交待还是必要的。父母还请上边屋里的一位堂兄看了下黄历,选了个出发的日子。母亲为我洗好了换洗的衣服,洗了一床被子,我自己准备了几本书,在一个细雨纷纷的清晨,在大哥的陪伴下,踏上了去龙阳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