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姗姗来迟,在见过一地狼藉之后,出警的老警察叹了口气,又叫了几辆车,挨个儿把人拉走。
这时候还没什么打赢入监的说法,鼻青脸肿不叫事儿,不是头破血流腿断胳膊折的,都是一个处理方式,两边吓唬,搞个和解,写个保证书,有钱的交个罚款,没钱的叫家里来交,没钱家里也没人的,你总有朋友吧,要不然治安行政,拘留所睡几天臭号,吃几天白菜炖豆腐。
这次两拨人好像都不差钱,流程也无比熟悉,痛痛快快签字交罚款。
临走时,办案的老警察把来交钱的宗良地和一脑袋乱毛的小红叫到身边,“对面估摸着有人组织的,里面有几个是老青皮了,你们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不知道啊,我们正常做生意,规规矩矩的,能惹什么人?”
“你正常什么?前几天给你处理讨薪扯横幅的民工,能叫正常?是不是又欠工人钱了?”
“没,肯定没,都给了,都给了。”
“那就是同行?同行是冤家,你们挡谁的路了?”
“那不能够哇?”
“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事儿,赶紧私下解决,下次,再闹到这里,可就算三进宫,没这么好说话的了。”
“是,是,明白明白。”
“你挺厉害啊?还有你们那个红空的同胞。”老警察看了眼小红。
“警察叔叔,我一个弱女子,哪有哦,都是自卫反击,婶可忍叔不可忍的,您瞧瞧,您瞧瞧,我这着腿上,脸上,还有胳膊上,都是被抓的,还有人摸我屁股,占我便宜,要知道是谁,我肯定......”
“行了,闭嘴吧你,回去告诉那个姓计的同胞,在这里,还是规矩点,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不是那么好受的。”
“哦,那我能走了?”
“走吧,走吧,好好做生意,哪那么多事儿。”
等两人出了大门,就看到先出来的阿文和郭铿那仨按着高矮个儿,路灯底下,一字排开。
“小红,没事吧?难为你没有?”郭铿忙上前问道,刚才给李乐打电话说这个事儿,听到李乐别的不问,先问小红咋样了,郭铿就知道,这女子在李乐那里,地位不一般。
“没,我就一可怜无辜的柔弱女子,警察叔叔难为我干嘛,还给我抹红汞水呢。”
“呼,那就好,那就好。”
曹尚一旁探出来,“行了,这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饿了吧,走,先吃饭,吃饭说。”
“文哥,牛逼!!”小红凑到默不作声的阿文身边,竖起两根大拇指。
阿文笑了笑,摇摇头。
。。。。。。
老城厢街边大排档,两盏灯泡,一张桌子,灯影下面,围着小红几个人。
“慢点吃,回头还有。”
往嘴里塞了块腐乳肉,一口气干掉一杯冰啤,小红深吸一口气,才说道,“消耗大,饿死了。”
“呵呵,以后,遇到这种事儿,你还是往后躲躲,少掺和。”
“事到临头,你最大,不能躲的,要不然下面人怎么看你。”小红瞥了眼宗良地,话里有话。
曹尚瞧见,笑了笑,给宗良地的杯子里,添了点,说道,“宗老板,行了,说实话吧,你这边是前债未清还是另有隐情,总不能再瞒了吧。”
“这个......”
“刚才给小乐打电话,他说,搞不清楚,明天撤场撤人,算总账。”郭铿补充道。
拿起杯子,猛地灌了一口,咳嗽两声,宗良地冲着几人,交待了事情。
听完讲述,林宜泉点点头道,“这就是借势做的一个局,放饵钓鱼,然后一鱼两吃,用别人的钱把事做了,最后空手套,额,也不算空手。”
“可要这个钱也是套来的,不就是空手了么?”曹尚说道。
“那,有可能。”林宜泉点点头,“总之,宗老板之前房子不好卖,估计也是有原因的。”
“嘿,我就说么,这行情下,还有这种倒霉蛋。”
“那意思,小乐是被蒙了?”郭铿眨眨眼。
“那可不咋滴,哈哈哈哈,来来来,干一杯,这小子也有今天。”曹尚捏起酒杯,磕着桌子,一下一下。
三人嘻嘻哈哈干了杯。
“那不怨,一是宗老板没说实话,二是李乐多管闲事。”
“也不算吧,还是有脑子的。”
“分时候。”
“嘿嘿哈哈。”
“你们别光笑哇,咋解决,这个事儿?”小红嚷道,“李总咋说?”
“咋说?这关心你们老板了?”曹尚瞧了瞧,笑嘻嘻道。
“我关心我的楼。”
“宗老板,这个原来邮政开发公司的副总,是个什么来路?”
“老乡,从我们老家到沪海之后,一直倒卖邮票,听说发了财。再之后,和邮政那边人关系好,不知怎么的,就混成了地产公司的副总。”
“不是邮政职工?”
“应该,不是吧。”
郭铿说道,“地产公司属于三产,顶多是个合同工,估摸着是和邮政这边的什么头头有关系。叫什么?”
“何阿平。”
曹尚扭过头,冲郭铿,“你问我问?”
“我问吧。”
“成。宗老板,还有那个姓毛的,什么来路,是人推出来的手套康白度,还是真身?你知道么?”
“不,不知道。”
“瞧你这生意做的。屁嘛不知,合该你倒霉。名字,公司名字总知道吧。”
“知道,知道,公司名字叫恒昌顺地产。”
“艹,这什么破名字,跟卖香醋的差不多。”
“那叫恒顺香醋。”郭铿来了句。
“管他呢,我去问问,李乐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当哥哥的,这事儿,给他处理了。”
“曹总,这个何阿平,听说是个人物,那他这个,毛总,不会,我这边......”
“还没搞清楚呢,你这就缩了?生意场上,你来我往,大有大的强势,小有小的机灵,但一个怕字,就注定你一辈子做小,没什么头绪的。先问清楚再说,知己知彼,何况,什么这总那总的,总之是在沪海的地界上,有人管着的。”
“那就,那就拜托了。”
“瞧李乐揽的这破事儿。”曹尚夹起块牛肉,扔嘴里。
“曹总,这个系,我能帮什么忙?”
林宜泉听了半天,心中也大概有了数,给曹尚杯子里满上酒,问道。
“不用,咱们还是弄咱们的装修,你这,没根没脚的,呵呵。”
“嗯,有什么需要的,你们说话,李乐也系我滴好朋友。”
“得,有你这话,小乐那傻子就没白和你合作,走一个。”
几人碰杯,三言两语,好像给了宗良地信心,可这曹总,是个什么来路,自己还稀里糊涂着。
郭铿琢磨琢磨,又说道,“那个,这个姓何的,估计不会这么就算了,后面,肯定还有别的招数逼你就范。”
“无非那几样呗,街面上的事搞你,然后走官面。建筑,消防安全,市场监督,多了去了。”
小红一愣,“那咋办?我们还要卖房子的。”
郭铿瞅瞅曹尚,“不咋办,来了就好茶好水好烟好生招待着,全力配合,别得罪,别招惹,小鬼难缠,你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打交道,不行就放假,歇几天。功夫在台下,你们没必要在前面冲锋陷阵。”
“嗯,按你们说的办。”
“来,吃酒。”
“那个,明天,我去售楼处。”阿文一旁说了句。
。。。。。。
要不怎么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小红都觉得郭铿的嘴肯定开过光。
第二天上午,清理完毕的售楼处还正常,到了下午,首先出场的是赫赫有名的“城市管理”。
“那个,你们挂在楼上的广告布,找谁批准了么?”
“找了,街道有批准,这是批文。”
“街道批了,区里没收到哇,你们不知道超过一定面积高度的广告招贴需要到区里报备么?”
“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就行,拆了吧,明天我们过来看,没拆我们帮你拆,费用算你们的。”
“好好,麻烦您了。”
“呵呵,挺配合啊。”
“瞧你说的,来,大热天的,拿箱饮料走,小慧,给装车上。”
随后出场的是所有搞建筑的最害怕的,安监。
“宗老板,又见面了。”
“王科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别迎了,叫你们的工人停工吧。”
“怎么?”
“等我们检查完再说。”
“哦,那几天?”
“快的三五天,慢的半个月,之后再下整改,你们好好配合。”
“好,好。王科,这有点小心意,放您车里了。”
“别来这套啊。”
“哪有,就一个手提袋,纸的,怕水。”
“呵呵,走了啊。”
小红不明就里,看着这什么科长上车走人,问宗良地,“不是茅台配两条中华么?说什么手提袋?”
“茅台袋子,只装两瓶酒空落落,两边塞上烟就紧实多了,正好中间留出的长宽高,分两沓,一沓五方,正好。干工程的,谁不知道?”
“嚯,这么标准的么?”
“你以为呢?以后,看谁拎着茅台袋子,酒盒子和袋口平齐的,肯定有说道。”
小红愣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心说,事事皆学问哇,这特么就是老祖宗的人情世故。
小红还没感慨完,又有几家接连上场,和郭铿说的一样,连环卫都有,门类齐全,品种丰富,最后,放了个R。
“师傅,你们哪儿的?”
“吾伲电力公司,通知?一声,这里的线路检修,暂时停电三天,给,这是单子。”
“不是,停电?没听说啊?”
“嘿嘿,这不就听说了?”
“那,三天后能来电?”
“不知道,看进度,你们好好检查线路,走了啊。”
“艹!”小红看了看,捏着单子长吁短叹的宗良地,“这就放假了?”
“哎!”
“行吧,来沪海几天还没逛过街呢,正好。”小红一甩手,招呼姑娘们,“换衣服,咱们购物去!”
“去哪儿?”
“那热闹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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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厂胡同小院里,李乐蹲地上,掀开前几天半埋在通风阴角的墙根儿底下的蛐蛐罐儿,从兜里掏出竹筒,拧开盖儿,一点点儿的把里面的蛐蛐儿给撵进罐子里。
低头仔细瞧了眼这只麻头重紫,头如樱桃,脑线闪金光,高而圆如寿星,乌黑钢牙又亮又干,三节水须,抖擞有力。虾腰龟背,肚子不空不拖,恰到好处。爪锋不缺,六足卓然高耸,形似蚂蚱,一整个看来,精神旺盛。
“这种叫大相。为了少花钱,我不买大相,其实小相的照样出将军,主要是立身必须厚。你的大相横着看有,我的小相竖着有,岂不是一样?立身厚脸就长,脸长牙就长,大相就不如小相了。”
“我以前见过一条两头尖的蛐蛐儿,叫枣核丁,是上谱的虫,矫健迅捷,口快如刀,骁勇善战。每斗一盆,总把对方咬得满罐子肠肚。不过就那长相,估计没玩家想要。”
想起刚才去老爷子家拿蛐蛐儿时候,老爷子说的,李乐笑了笑,盖上盖儿,听到蛐蛐儿叫了两声,这才拍拍手起身。
琢磨着给蛐蛐儿弄点吃食儿,刚进堂屋,就听到自己那屋手机响起,赶忙过去接了。
“我,曹尚。”
“尚哥。”
“听说了?售楼处的事情。”
“红姐给我来电话了,挺好,让一让才有余地。”
“嘎嘎嘎嘎,你个傻帽,被忽悠了吧,以后,少管闲事。再有好处,可弄一身骚,还得洗不是?”
李乐摸摸鼻子,“虚心接受。那俩咋说的?”
“何阿平,43,原本是卢工那一片儿有名的邮票贩子,搞了不少钱。认识的一个邮政的人升了平台,就跟着鸡犬升天,成了合同工,后来才进了邮政三产的开发公司,挂了个副总的名。后来邮政改制分家,三产取消,这才算计上了宗桑。”
“根底很硬?”李乐问道。
“青皮一个,攀了高枝,有点脑子。不过那高枝儿也就那样。要不怎么又和姓毛的搞到一起?”
“姓毛的应该后面还有人吧。”
“毛洪波,外号毛小毛,本人不怎么样,就是一社会闲散待业青年,是给他堂姐和姐夫推出来掌门面的。”
“姐夫?”
“姓苗,苗振武,早些年的混混,什么都干过,从小吃店到倒买倒卖,后来还炒股玩期货证券,什么挣钱干什么。算是异常精明的那种。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红空。在沪海有几家公司,地产餐饮金融,还有上市的。为人低调,在沪海勾连了不少人,我估计这事儿,他可能也不知道,是姓毛的自己搞得。”
“毛,苗?”李乐想了想,“具体的呢?”
“邮箱里,有他两口子的简介小作文,从穿开裆裤开始,你瞅瞅。”
“违规违法的?”
“呵呵,你说呢?要不怎么开始往那边转业务?这种人对风声很敏感的。”
“成,我先看看。”
“具体怎么办,是商议还是加把力提前摁倒,你拿个主意,千里之外的,你不方便,有我们几个呢。”
“谢了啊,尚哥。”
“这屁话,挂了,等你消息,我好安排。”
“好。”
李乐愣了愣,掀开笔电,看了看邮箱,瞧见关于这两口子的小作文,瞧见那家饭店,心里大概知道是哪位了。
这人,算是时代大潮里的异数,如果说在燕京见过的黄俊烈,属于在商场上大开大合,侵略如火的那种,这位,就是个善于从小处入手,串联关系牟利的高手,总能快人半拍,章鱼一样利用触手吸盘,依附在财源茂盛的政策边缘,多又杂,不断地变换角色和敛财场所,将触手伸向四面八方。
当不满足一分一毫的辛苦赚钱的时候,金融市场的暴利就成了这人的游乐场,积攒起大量财富,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大玩家。
可人么,想着钻空子,就得露屁股,盖得住还好,盖不住,脸就是腚。
看到那个在港币上签名的名字,想了想,李乐拿起手机,编了条短信发过去。
“破毡帽,臭狗屎,桥路殊途,靠山要倒,不宜纠缠,抓小放大,点到为止。”
看到手机里的一行字,曹尚点点头,笑了笑,回了句,“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