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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的燕京,季节转换中,酷暑刚消,秋凉未至。

车窗打开之后,宜人的风从脸颊边拂过,街边的点点灯火,让夜里的燕京城带上了温柔和诗意。

“是不一样啊。”李钰歪头,看着一个个从身边掠过的楼宇,街巷。

“啊?”

“我是说,和沪海是不一样啊。”

“呵呵,其实按照观感上来说,燕京是平铺直叙,四向延展开来的,沪海是上升的,立体的。”李乐回道。

后排张稚琇笑了笑,“燕京是农耕游牧文明,宣示大气正统,土气,厚重,上海是工商文明加农耕文明,洋气,活泼,世俗日常生活趣味浓厚,趋新而不免轻浮。”

“燕京展现的是内向的吸引力,而沪海是包容力。”

“哎,小乐,你喜欢哪个?”

“我都喜欢。”

“非要选一个呢?”

“我选长安。”

“小滑头。”

“哈哈哈。”

小车穿梭在车流中,开过一个又一个路口。

“李乐,麟州啥样的?你爸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李钰想了想又问道。

“他啊,他去的次数多,但待得时间不一定有我长,也就能知道路朝哪走,家门冲哪开。”

“冲南。往下是个斜坡。建在一个土垣子上,居高临下。”张稚琇在后面回了句。

“奶,现在变了,前后都盖上了房子,给挡的严严实实的。”

“是嘛?那时候老宅前面是个围起来的骡马院子,有几棵老高大的文冠果树。”

“你爷爷告诉我说,是取‘文冠天下,一举得魁’,‘文官入院,高中状元’的寓意。就是祖辈上想给世代武勋的家里,添点文气,讨个出文官的彩头。”

李乐笑道,“现在是没了,门口变成了一条柏油路,去年镇上刚铺的。”

张稚琇叹口气,“那倒是可惜了。我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正好是六月份,站在门槛上望过去,花开如瀑,遍地落英。你爷爷先走,我又住了段时间,眼瞧着那树上花从白到粉到黄再到紫。”

“你老奶奶那时候还在,用文冠果的树籽儿榨油,调凉菜可比什么橄榄油好吃多了。”

“是呀,没吃过呢,回去问问。”

“麟州是不是和宝塔的样子差不多?”李钰接了句。

“更干,更平,人更少,风更大。光说没用,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

把人送到宾馆,李乐还想送去房间,就被撵走。

进了院子,李钰陪着张稚琇在小花园里溜达了一会儿,瞧了眼有些沉默的张稚琇,“妈,您受委屈了。”

“想什么呢?受什么委屈。”

“那位说话夹枪带棒的。”

“爱说就说,又少不了几块肉。况且,可真讨了便宜?”

“那倒没有。您还是老当益壮。”李钰想了想,笑道,“您后来和那位说的啥?”

“就确定了一件事。”

“一件事?”

“相看两厌,最好不见。”

“嘿嘿,是吧,我就说那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不过倒是个和你爸合拍的,早遇到,或许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李钰摇摇头,“那就是命。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哪怕情在前。”

“所以,之后,咱们各过各的?”

张稚琇道,“面上过得去,你们小辈正常来往,有些事,信得过就传个话,不就成了?”

“终归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感到一阵凉风,李钰朝张稚琇偎的紧了些。

“有风,上去吧。”

“好。”

。。。。。。

李乐进家门时,就瞧见李晋乔和曾敏在沙发上一左一右,一躺一歪,都是一副耗尽心力的模样。

“哟,送回去了?”李晋乔翻了翻眼皮。

“嗯。”李乐进屋,换了衣服出来,“你们俩咋回事?累了就睡去呗。”

“不困,就是觉得看像了场谍战片,起起伏伏的。”

“您这比喻。”李乐撇撇嘴,从冰箱里拿了瓶阔乐,“吨吨吨”一气儿一半。

“哎,你们说,为啥我妈人也不错,张妈妈也挺好,两人就不能......”

“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有这么幼稚的想法?有了同样在乎的东西,有些就不可能了。”曾敏说道。

李乐点点头,“有时候气场不同的两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距离,否则就容易伤着其他人。我看,我奶和张奶奶都明白这个理儿。”

“今天,就是再确定一下,顺便满足一下好奇心,给过去画个句号。”

“嘿,你倒是会说。”李晋乔起身,一伸手,把李乐手里的可乐抓了过去。

“哎!”

“叽歪啥,喝一肚子闷酒,我得出口气。”

“吨吨吨”,李晋乔又干掉剩下的一半。

一声长嗝之后,老李捏着手中的易拉罐,大声道,“果然大团圆的只在电视剧里。”

“咋?这就不错了,你还想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咋滴?”曾敏呲儿了一句。

“那肯定不。我就是发个感慨,其实你说的和我想的,都不是常态,又苦又甜,别别扭扭,才是生活。”

李乐哈哈乐道,“妈,我爸成哲人了嘿!”

“嗯,往往傻子说的话,琢磨琢磨,都带着点哲理。”

“哈,人笑我傻,我笑人痴,唰~~~~~”

老李一个举手投篮,手中易拉罐划道弧线,准确的,“铛啷啷啷。”

“李晋乔~~~~~”

“哎哎哎,我的,我的!!”

。。。。。。

转过天,依旧是惠风和畅的日子。

芳草地迪阳公寓楼下。

一身灰色长袖套头衫,休闲裤大板鞋的李乐,和穿着甩帽衫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的李富贞,从小奥拓里钻出来。

“至于么,我这车虽说小了点。”李乐看了眼正摆出举手托天姿势的大小姐。

“不小,就是昨天晚上忙的晚了,睡的晚了。”

“工作就放在那,你想干总能干不完,身子可是自己的。你得学会偷懒,下面那么多助理是干嘛的?”

“可你也不能当甩手掌柜的啊。”李富贞理了理帽子,“今年这都到年底了,和阿爸说的三年时间,快过了三分之一。时间紧迫。”

“努力这两年,以后就好了。”

听到甩手掌柜四个字,李乐摸摸鼻子,“放心吧,肯定成。”

“嗯,我有信心。”

“走了。”李乐弯腰,从车里拿出一个盒子,关上车门,一指前面的单元门。

“你说的那位老先生就住在这里?”

“嗯,老爷子、老太太快九十了,都是大学问家。”

“那是你的老师?”

“算不上吧,我就是来串门的晚辈。”

“那我称呼什么?说英文他们能听懂么?既然是长辈,我穿成这样是不是很失礼?”

李富贞对于能逐渐走进李乐的日常生活,颇为高兴。

只有经过一些事情之后,才能明白,虽然两个人是独立的个体,但不是仅仅只关注彼此,其他人就可以忽略不计。

两个人的世界加在一起应该是越来越大,大到扩大了一个人所接触到世界的可能,这样才是向好的状态。

只沉浸在两人的小世界里,可能会越来越孤单。

独立却不封闭的社交圈,才是相处时的舒服的状态、

只不过,李乐的这些亲朋的段位似乎有些高,见惯世面的大小姐,也有了些小小的忐忑和紧张。

“放心吧,能听懂。再有,我们这里和你们不一样,一些场合,真没那么注重表面文章。”

“好的。”

敲门,推门,看到李乐像进自己家一样的轻松,李富贞这才安下心。

只不过进了门之后,着实吃了一惊。

本来做客厅的房间,放了沙发、茶几、床、书桌、书柜。

而书桌背后和靠墙的地方,满满当当的全是书,连空地上,还堆放一些书籍画册。

整间屋子,拥挤,杂乱,却又带着厚重文气,扑面而来。

“呵,你小子终于舍得来啦?”王士乡从书桌后站起身,笑道。

“嘿嘿,这不是暑假去姑苏,然后直接去参加国庆典礼了么?就一直折腾到现在。”

“嗯,倒也是,都是正事,反正我这里,随时都能来。”老爷子眯了眯还算好的右眼,分辨着李乐身后的来人。

“这就是你和我说的那个?”

李乐笑道,“正好,一起过来看看您。”

“王爷爷,您好,我叫李富贞,很荣幸见到您。”大小姐一句英文,加上恭恭敬敬的一个九十度鞠躬,让老爷子脑子转了转,这才换了个频道,操起一股丑国腔调,笑着指指一旁的椅子,“你好,你好。这都好些年没见过这礼数了,坐,坐。”

“谢谢!”

只不过刚坐下,就听李乐说道,“你现在坐的这把椅子,明代嘉靖年间,小叶紫檀的,距今四百多年。”

“啊?”

刚坐下的李富贞听到,赶忙站了起来,转身看了看,“这么珍贵,不能......”

“哈哈哈,哈哈!”老爷子朗声笑道,“你小子,吓唬人家做什么。”

“我实话实说,咋样,我现在眼力还可以吧。”李乐挑挑眉。

“你啊,淘气。姑娘,坐吧,没事儿,虽然年份久了,可东西还结实着呢。”

李富贞站在椅子前犹豫半天,“这......”

“没事儿,这里的东西,摆出来,都能用。”李乐上前,摁着肩膀坐了。

“那边壶里有茶水,自己找杯子倒去。”老爷子指了指厨房。

李乐也不客气,自己动手,给了大小姐一杯,又给老爷子续上。

“袁奶奶呢?”

“知道你要来,和保姆一起去买点菜回来。”

李乐点点头,老太太从去年开始,身子一直不利索,王士乡家的老大,才找了个保姆过来照顾。

不过听到能下楼遛弯了,倒是放下一颗心。

“正好,我看看袁奶奶买的什么菜,我在姑苏和沪海可学了不少新菜式口味,昨天还在谭家菜吃了席面。”

老爷子靠椅背,叠着手,想了想,“谭家菜啊,吃上鱼翅没?”

“没,现在说什么保护动物,不让卖了。”

“可惜了,他们家,就这道菜最见功夫。”

李乐笑道,“吃不上就吃不上呗,吃不上的多了,熊掌什么的不也没了?”

“其实吧,那东西,没什么味道,全靠高汤吊着,吃的是个口感,驼峰收拾收拾,可以替代。”

见李乐和老爷子边聊边比划,李富贞捧着茶杯,小口喝着,一边听,一边打量这间屋子。

源于培养,再加上自家母亲也是开艺术馆的,眼力见还是有点,看到一屋子的字画和瓷器,摆件,在那啧啧称奇。

正想仔细瞧瞧身旁的佛头,忽然听见李乐说道,“对了,王爷爷,我给你带了个好玩意儿,有个老爷子不识货,我给捡了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