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成子到的平江。阴雨连绵,不见天日。
成子只觉得潮热难耐,一身的汗挥发不出来,就那么贴着皮肤,又黏又密,憋得难受。
不过事情还是得办,按着李乐给的单子,成子开始在城里转悠,在各家卖酱豆干的店铺门口询问。
终于打听到一个,只想着明天过去寻人,瞧瞧有没有李乐说的那种叫“辣条”的东西。
只不过睡到半夜,突然听到街边有人拿着喇叭在喊,洪水,洪水,各家注意躲避,向高处,向高处移。
迷迷糊糊的跟着众人来到房顶,还没睁眼,耳边传来惊呼,“洪水,洪水来了!”
一个西北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洪水漫天的样子。电视屏幕外的人,永远感受不到那种震撼的恐惧。
成子蹲在房顶,和周围的人一样,顶着块塑料布,向下望去。
其实这时候,塑料布也就是个心理安慰,全身早已经湿透。
平地起江河,吞卷才一瞬。
江河平缓时,声若流莹,清脆悦耳。可一旦成了洪水,便声如闷雷,震人心脾。
眼瞧着原本只到腰的水线,眨眼间就已经接近房顶,手一伸,就能摸到。
黄泥汤一般的洪水,从脚边卷着浪花,由高向低,呼啸而过。
水里夹杂着你能想到和想不到的东西,翻卷着向前。
从门板到木椽,从冰箱到三轮车,从鸡鸭尸体到还能哼哼两声的猪猡,挣扎在木板枯枝中间的猫狗。。
成子分明看到有几副棺材,不知道从哪被裹挟而来,在洪水里跳跃着,上上下下。
甚至还有汽车,忽忽悠悠漂浮着,打着转,在撞到几处大树之后,停在一间矮屋的房顶,左右摇摆。
成子还在琢磨着后面还会看到什么东西,脚底一凉,低头见洪水已经漫过了宾馆房顶的女儿墙。
这,咋办?成子的腿有些抖。
。。。。。。
李乐等到第二天一早,等来了吴昊的电话,就一句还没有打通,让李乐敲起了董泰的房门。
“你不是还要待几天的么?”
“不待了,长安那边有点事得赶紧过去处理。”
瞧见李乐紧缩眉头,也不愿意细说,董泰点点头,“我去叫他,一起走。”
南下的车开的飞快,充分发挥了虎头奔的性能,李乐和董泰换着开,夜里十点多,看到了长安城墙。
“我走了,有事咱们回燕京再说。”
“嗯。”
瞧着李乐跑进一处挂着铁路食品厂门牌的院子,董泰嘀咕道,“他到这里来干嘛?”
小雅各布睁开惺忪的睡眼,“到哪了?”
“哦,到长安了。”
“哎?李呢?”
“有事,先回了。”
“明天给他打个电话吧,问问什么情况,需不需要帮忙。”
李乐进了厂区办公室,李会计,吴昊和肖依依已经等在那里。
“具体怎么说?”李乐问道。
“那边还在下雨,已经发了警报,我试着和那边联系,听说那边的江水已经漫过大堤,整个平江县城已经被大水淹了,没电,没通讯,进出道路全部被洪水拦上了,正有部队朝那边开进。”
“坐火车能过去?”
“悬,现在铁路线都给淹了,恐怕只能到周边几个大城市。”
开了一天车,李乐腰有些受不了,找了椅子坐下,揉着眉心,一点点回忆着当年在电视里看到的场景。
钢铁长城,中流砥柱。
橘红色救生衣铺天盖地,鲜红色旗帜漫卷之下,万千人大堤之上,“堤在人在”的吼声震天。
一声令下,十万人齐跃江中,手挽手筑人墙拦阻洪峰。波涛汹涌中,依旧屹立不倒,奋起打桩的背影。
大雨滂沱中,脚踩泥泞,背负沙袋,前赴后继,冲向堤坝的绿色长龙,擎天扼浪。
原本良田阡陌,城市街巷,成了一片泽国,冲锋舟,皮划艇,人拉手抬,将被困群众带出险地。
李乐抬起头,“家里账上还有多少钱?仓库里还有多少存货?”
李会计想了想,回道,“除去应付款,还有十五万左右。库里,除了明天定好要发的,还有三千箱。”
李乐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紧。
“昊哥,安排一下,和咱们有往来的车队,找一找,有没有愿意去平江的大车。”
“肖姐你和长安城里几个超市联系一下,矿泉水,方便面,照着账上剩的钱,一分别留。”
“找车拉上,最迟,后天,开车去平江。”
“不是,大李总,咱们,咱们自己还,这钱......”
话音刚落,几个人就知道他的意思,可这事儿。
李乐一抬手,“别劝,也别嘀咕,按照我说的办,厂子里自会有办法。”
肖依依小声问道,“那咱们后面的订单?”
“给人家说明,特殊情况,晚几天再发,应该都会理解,实在不行的,把预付款算算,给我说一声,该退就退。”
“这时候,有多大力,使多大力。”
“抓紧动起来,我出去一趟。”
来去匆匆,李乐吩咐几件事情,拎着包走出了办公室。
身下办公室里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这时候,还说啥?”吴昊叹口气。
“嗯,我去联系下面的经销商和百货公司,看看从哪调货。”肖依依起身,“碰到这样的老板,嘿......”
“行了,都动起来吧,我去仓库看看,准备准备。”
。。。。。。
一辆出租车里,李乐拿起手机拨出号,几声等待音之后,“喂,陆叔,我李乐。”
“我刚从麟州回来,这边有这么个事儿.......”
“嗯,我知道,所以才找你帮忙,哦,好,好,那我回头叫这边的人联系你,嗯,成,那就一起,你直接给她报个数就成......”
“谢谢陆叔,放心,肯定的,我不过去,哎,好!”
李乐挂上电话,琢磨了一会儿,又开始打电话。
“喂,你们家里,有没有慈善基金......你先私人借我三十万,艹,行,知道了,知道了,肯定会挂上去,放心吧。”
“钱总,是这么个事儿......能凑多少凑多少,捐钱,给谁?给特么个屁,这时候,干净的水最顶用。给他们说,就算给自家娃,积德积福......”
“多少?别影响正常经营,哎,好,你来,你来干什么?不行,不行,我又不去,放心!”
一通电话打完,李乐才发现,车子早已经停在了自己楼下。
“啊,不好意思师傅,光顾着打电话了,给。”
李乐从兜里掏出钱,递给司机。
“后生,看你这,是给南边送东西?”司机扭过头,问道
“啊。”
“算了,车钱不要了。”
“那不行,你这大晚上的。”
“行了,额这一晚上可不少挣,不缺你这一个。赶紧下,别耽误额拉别人。”
“嘭!”车门一关,司机从窗口摆摆手,一溜烟走了。
李乐抬头,看了眼自家漆黑一片的阳台,呵!
第三天一早两点多,铁路食品厂的仓库前,三辆装着满满的矿泉水,方便面,还有卤蛋的九米六高栏货车,一字排开。
陆桐瞅瞅一辆车副驾上的李乐,一脸的不高兴。
“不是说你不去的么?”
“哎呀,您怎么来了?”李乐嬉皮笑脸。
“别废话,下来!”
“不下,这都要走了。”
“你不下,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
“叔,您信不信,给他打,他肯定也让我去。”
“你,你这娃......”
陆桐琢磨琢磨李晋乔的做派,估计,哎,这一家子,脑子都不正常。
眼瞧劝不动,陆桐只好从兜里掏出笔,找了张纸写上两个电话号码,递到李乐手里。
“这是啥?”
“我有个同学,在潭州当个小官,你到那,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
“嘿,谢谢陆叔。”
“谢个屁,注意安全,你这牵着的,可不是一个人,记住了?”
“嗯,知道,走了啊!”
车子开出大门,陆桐看了半天,一捂脸,“这碎怂!”
三辆大车,出了城,到了国道的收费站,等了不到十分钟,又有四辆大货车停到跟前。
吴昊从车上下来,找到李乐。
“大李总,这下都齐了。”
“嗯,我走了,家里有事,你们先商量着来,我这边要是打不通电话,你直接找陆总,听他安排。”
“知道了,你慢点。”
七辆大车,如一字长龙,七柄长剑,轰鸣着,冲出收费站,一路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