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子脸也没洗一下就被师姐绑到了医掾。他顾不上吃饭,检查过钢片钢钉,便拿出昨晚研究的手术方案与华佗探讨。
一旁的宋学倍感震惊。医学院只他一人与华先生学习手术外科,可他学到现在最多也只能给先生打打下手。而这位娃娃师兄却似无师自通一般,一上来就能同先生探讨手术方案了,这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嗯,不错,不错。”华佗拿着方案,边听刘禅解释边点头,心里也在暗暗赞叹。
两人商量片刻,华佗将方案调整几处,便准备开始手术了。
祖山又被弄了出来,这次是直接绑在了手术台上。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这是终于要动手了么?嘴上却不肯示弱,从头到尾都在口吐芬芳。
医掾的人似是习惯了祖山的谩骂,各人都忙自己的,没人搭理他。华佗配好麻沸散,嘱咐宋学给病人灌下。祖山听到立刻不骂人了,紧闭双唇,一点都不敢松口。
刘禅看着好笑,心想原来这麻沸散除了能麻醉还能治口臭。见祖山不肯张嘴,便让宋学去捏他的鼻子。这哪里还憋得住?祖山刚刚张嘴想喘口气,麻药就灌了下来,也不管他呛没呛着,只管灌进去拉倒。
药一下肚,祖山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反正也这样了,还省着力气干啥?便又开始继续他的骂人大业。
可令人泄气的是,还是没人理他。
刘禅等弟子在忙着给手术器具消毒,华佗则对照着人体解剖图做最后的方案设计。
“你——你们——,爷——爷爷便——”
药劲慢慢开始生效,祖山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再过片刻,整个人彻底昏睡过去。
“先生,麻药生效了。”宋学提醒华佗。
华佗点点头,下令手术开始。众人默默退出房间,只留下华佗、宋学与刘禅三人。
主刀的自然是华佗。刘禅虽知道许多现代医学才有的技术,但他可从来没摸过手术刀。嘴说容易,直接在人身上剌口子,那可不是凭想象就能完成的工作。
从腿部形状判断,骨折发生在胫骨中央二分之一处。华佗便在该处的小腿外侧划开一个两寸左右弧形的口子,切至深筋膜深面直至露出胫前肌。接着以两根木勾将胫前肌向外侧牵引,把胫骨骨折的位置完全暴露出来。仔细查看后,确认没有碎裂的骨刺,才将两段骨头复位接合。
然后就到了刘禅的表演时刻。把钢板贴紧骨骼,卯上钢钉,叮嘱宋学用小铁锤将钢钉逐个钉上。四颗钢钉足足钉了半个时辰,累得宋学满头大汗。确认钉结实了,刘禅对华佗说:“行了,先生。可以缝合了。”
华佗点点头。他这把年纪,在手术台上耗了半个时辰,委实也是累了。当下强打精神把伤口缝合好,消过毒敷上药,老先生便靠在墙边歇息,只看宋学与刘禅完成剩下的收尾工作。
包扎好伤口,再上好夹板进行固定,手术基本就算做完了。最后的清扫和器具消毒自有其他师弟来做。刘禅把宋学拉到旁边,手把手教他把刚才的手术过程做一个完整的记录,作为留档保存下来,以便今后查找或教学使用。
这一点却是连华佗都没想到的,不禁对刘禅更加欣赏。
宋学今天确是获益匪浅,有幸亲身经历了这个时代的首例骨骼接合手术。许多年之后,当业已功成名就的他回想起这段往事,无不感叹当时自己内心的震撼以及对华先生与师兄神技的向往。当然,那个时候的华先生早已仙逝,而师兄也有了另一个遥不可及的身份。
——
祖山再次清醒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他本以为再睁开眼看到的必是地府的小鬼无疑,不曾想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昨天将他气晕过去的小鬼。
“你、你是?这是?”麻沸散的药性还没完全消退,祖山的脑子还有点晕晕乎乎,说话也磕磕绊绊。
“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自己现在咋样了,是不?”小鬼见他话也说不利索,替他问了出来。
祖山微弱地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对方的问题。
只听那娃娃说:“我叫刘禅,乃左将军之子。你的小腿骨断掉,刚刚做过接合手术,现在上了药打了夹板,但完全愈合尚需时日。”
“刘、刘禅?左将军?”祖山把这俩词重复了一遍,看这娃娃的神色不似作伪,问道:“没、没锯掉我的腿?”
刘禅笑道:“要锯昨日便锯了,何须等到现在?我们在你的腿骨上钉了一块钢板用作固定,一个月后骨骼初步愈合,需要你配合做些肌肉康复的治疗。待百日后骨头完全长好了,再开刀取出钢板,你这腿便与受伤前一般无二。”
“但、但是,为何要救我?”
“啊?”刘禅一愣,似是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们费这么多事来救一个俘虏,是想从我这儿套出什么话来吧?”
“哈!”刘禅被他逗得乐起来,“你伤的是腿,要你说话与治腿何干?你若不放心便留着你的话好了。此处乃公安的仲景医学院,我们只负责救人,审你是别人的事,我们可就管不着了。”
“但、但是,既然要审,又何必救?”
“因为你是人啊,是人就得救。至于以后怎么处置你,那是后话。”
“……”
祖山沉默了,他很想冲这娃娃说点儿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你是人啊”,这平平常常的几个字,忽然令他有种想流泪的感动,但却弄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同你一起来的五人也都治过了。你们六个暂时会被关押在这里养伤。不过你最好别动歪脑筋,这里不是监舍,子龙将军已对看守的士卒下了命令,一旦发现异动,他们不会手下留情。”
祖山没有搭腔,他当然相信这娃娃说的是真的。换成任何一个人大概也都会下这样的命令吧。
“那些轻伤和没受伤的弟兄,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不知道”,刘禅摇摇头,并不打算诳他:“无论怎么处置,总得先弄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以及为何要袭击夫人吧?不过有一点你大可放心,子龙将军堂堂正正,他断不会为难这些俘虏,更不会刑讯逼供。反正说不说在你们,放不放在我们。若非诚心想说,你便说了我也未必肯信。”
刘禅说罢,起身要走,临走又留下几句话:“你把你那些弟兄挨个问了一遍,我猜你就是首领吧。我会告诉子龙将军这件事,但亦可向你保证,在你伤愈之前不会审你。你这伤需要静养,因此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或将落个终生残疾。”
刘禅说罢离开了房间,留下祖山一个人静静地发呆。这娃娃是何方神圣?为啥他的三言两语却能让人听着那么感动呢?
想到此,祖山下意识挪了一下腿。伤口处传来的剧痛瞬间传递到大脑,令他呲牙咧嘴了好一会儿,连忙小声劝诫自己:“不敢动!不敢动!”
手术做完的第二天,储掾的人便来将军府搬蒸馏器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左将军。不过春耕扩产的筹备工作有孔明在主持,部队改训则有庞统把关。因此左将军这两日没啥正事,只与孙夫人如漆似胶,俩人好得不得了,也不大顾得上儿子在干啥。
况且将这随时毁灭藏酒的工具搬走,刘备心里不知多乐意。当然,保住府里的酒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糜竺这人他了解,既然这么做一定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理由是有的。
糜竺答应公子禅三天完成制酒的所有准备工作,实际上两天就做到了。现下就只差将这套设备搬至储掾组装,接着便可正式开始研制制酒配方。
组装蒸馏器,这活儿必得公子禅亲自指挥,故而搬设备的同时也把刘禅与他的两个小伙伴邓艾和王双一起请到了储掾。
到达目的地,糜竺指挥手下把设备搬进工作室,在刘禅的指导下组装了起来。虽只是个缩小的模型,但那也是铸铁制成,分量还是有的,故而也费了不少功夫。
“成了,舅父。”设备组装好,刘禅前后仔细检查过,便准备进行下一步,“着人把原料搬到另一间屋,在架子上摆放整齐,就可以开始了。”
“好,这就办。”
随着真假原材料被一一码放好,第一步的蒸馏工作就立刻启动了。除了负责看管蒸馏器的小厮,就只有刘禅和邓艾、王双留下,其他人都被赶出了房间。
三人来到物料间,将黍米酒舀入木桶,再把这桶酒抬进蒸馏室,令那小厮倒进蒸发器内。检查过外腔的水位,刘禅便下令给木柴点火。
火焰一点一点烧了起来,在它的烘烤之下,蒸发器开始逐渐升温。
王双看着新鲜,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见公子神色凝重,只得忍住。
制酒与制酒精又不相同。后者为了提高纯度需要反复蒸馏,而前者则不必那么严苛。即便如此,这依旧是一道繁琐且耗时的工序。刘禅给那三个负责看管蒸馏器的小厮做了一番培训,再抄写一份工作守则贴在墙上,才命三人轮班上岗。
在蒸馏完成前,啥也干不了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刘禅就能够轻轻松松地跑去一边休息。
在湛江的时候,老爸肖国运经常喜欢勾兑个酒来解馋,一来合自己口味,二来省钱。肖彤只是看得多了耳濡目染,具体到自己操作其实也没啥底。故此趁着等待原浆酒的间隙使劲儿回忆兑酒的步骤,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只是苦了邓艾和王双,看公子忽而抬头想事、忽而埋头记录,他俩却是百无聊赖。王双索性靠在墙根打起了呼噜,刘禅听到呼声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冲邓艾笑笑:“邓大哥,这制酒的过程枯燥无味,我却疏忽了。要不你和子全先回去吧,我一人在此就成。”
邓艾摇了摇头:“公子自顾去忙,我二人陪着就是。有甚无聊?”
刘禅遂放下纸笔,伸个懒腰说:“算了,这酒一时半会儿也蒸不好,我也别搁这儿杵着了。咱们一起回去,等蒸好再来。”
二人便叫醒了王双,这小子还一脸迷糊,问:“这么快便制好了?”
邓艾不再结巴后人也幽默多了,取笑道:“那得问你,这么快便睡好了?”
刘禅向糜竺告了假,与邓艾王双同乘马车回府。路上刘禅把自己与祖山的对话与他二人讲了讲,三人又聊起了当日的情况。
“无缘无故地,这些人不顾生死非要置你们于死地,这事不奇怪么?”刘禅问道。
邓艾点点头,接着说:“此事的确蹊跷,还有吴军的表现亦相当反常。京口乃是孙权的治所,防卫必不会松懈。可他们这么多人围了郡主府许久,都不见守军来救,岂不怪哉?”
让邓艾一提,王双也皱起了眉头:“可不是么?还有红缨姐说吴侯将周都督的侍从一个不剩全部遣散,也很怪吧?”
“不止如此”,邓艾继续他的怀疑推理,“在江上追击夫人的官船,这些人乘的可是东吴水师的艨艟。吴军水师独步天下,这些贼人又是如何从水师手里拿到船的?”
“邓大哥,你的意思是,他们和吴军是一伙的?”刘禅对孙权始终不放心,立刻想到这层。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但若这是孙权的安排,那所有反常的情况便又合理了。”
“但、但是”,王双似有话要说,却犹豫一下没说出来。
“但是啥?”刘禅见王双蹦出俩字就停了,忍不住问他。
王双这才继续:“但是,夫人是孙权的亲妹妹呀。他追杀夫人,岂非更不合理?”
邓艾未料到一向粗犷的王双也会有这种细腻的心思,不禁点头赞许:“子全,你这话也不错。此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怕是只有等赵将军审问清楚才弄得明白。”
“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去找四叔,看看他审得如何了。”
刘禅倒不觉得孙权对孙尚香动手有啥奇怪的,但若没有证据他也不会说出来。
“嘿!审犯人!那敢情好!”听说去看审讯,王双立刻来了精神。在车里也坐不住了,不住地探出脑袋催促车夫快点,引来刘禅与邓艾一阵笑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