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九月,许都。
层林渐染,霜色日浓。
趁着城东的演习进行的如火如荼,刘禅的救人小分队也开始准备行动。邓艾的方案是趁夜潜入、偷开府门,将若蝉带出,等天明开了城门再一起离开。
这个计划在实施的前夕被刘禅改成了备用计划,理由是静怡对王夫人的心理分析让刘禅觉得可以作为突破口。毕竟人家心甘情愿放人和闷头抢人的风险不可同日而语。
击破王夫人的心理防线,这重任就交在了静怡的手中。
王夫人最近也的确是郁闷。王氏家族虽不像清河崔氏、颍川荀氏这样名震天下,但在琅琊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自己嫁给曹纯这个武夫也不算高攀,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这个没良心的就琢磨着要纳妾。纳的还是自己房里的侍女,这叫王夫人心里如何能好受?
这两日也不让凝月到房里伺候了,安排她去帮厨,就是不想看见生气。可这女人一旦犯起心病来,哪那么容易就过得去?王夫人这几日便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心情烦闷、脾气暴躁。
正难受时,管家来报静怡姑娘来了。王夫人喜出望外,自从上次这小姑娘来给她看过之后,王夫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便让管家去请她来,一来二去两人话也多了,王夫人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懂医术的小女孩儿了。
“静怡呀,你可来了。我这几日都快烦死了,快来给我看看,顺便陪我说说话。”王夫人仿佛碰到了闺蜜,话也多了起来。
“夫人,几天未见,您这是怎么了?看气色可不大好。”静怡一边搭上王夫人的手腕,一边把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上带。
“唉!有些事没法跟你说,还不是让演儿他爹给气的。”
“曹将军?听闻曹将军带兵出城了,人都不在府里,怎能气到夫人?”静怡明知故问,咧着嘴笑看王夫人如何回答。
王夫人欲言又止,抬头让佣人们都退下,等屋里就剩下她们二人了,才小声对静怡说:“唉!说了不怕丢脸。静怡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个死鬼,儿子都这么大了,却动了纳妾的心思,还要纳我的服侍丫鬟!气得我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这气色能好得了么?”
“哟!难怪夫人这脉象气滞血凝,您这是憋在心里多久了?这么下去可不行啊。不是我吓唬您,别看这症状不大,若是时间长了积郁成疾,一样是要命的事!”
让静怡这么一吓,王夫人还真害怕了。她可从来没把老公找小三跟自己的命联系在一起过,现在从专业人士的口中听得,瞬间目瞪口呆、汗流浃背。
“静怡呀,你可别吓我!这生闷气还能要命?”王夫人是真怕死,说话声音都颤了。
“一时半会儿不妨,时间长了可就不好说了。夫人啊,您这是落下心病了,这心病可也是病,是病都能要命。您可别不当回事呀。”
“那、那怎么办?我这气不自觉就来了,我也控制不住呀!”王夫人更加慌乱。
“所以说,还得从根上解决。”静怡开始引导王夫人。
“根上?怎么解决?”
“夫人,您这症状都是让将军纳妾的事给刺激的,所以急火攻心、烦闷不已。要想和顺,还得想办法阻止这事呀。否则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可真没办法了。”
“唉!你说的轻巧。我要是能阻拦还不阻拦么?这老东西现在被迷了眼了,我硬跟他对着干,他不得寻我晦气?”
王夫人一着急把实话说了。她丈夫的脾气她最清楚,要是让曹纯知道自己把他的好事给搅黄了,准没自己好果子吃。曹纯毕竟是个武夫,不比文化人还顾及个脸面,他那脾气上来,当面抽自己一顿都有可能。
“夫人,您明着不能阻拦,还不能暗中阻拦么?”
“暗中?暗中如何阻拦?”
王夫人听说还有办法暗中阻止,也忘了关心病情了,拉着静怡让她快给出主意。
静怡笑着把王夫人抓着的胳膊挣脱出来,安抚道:“夫人别急。这事肯定不能您亲自动手,不止您,就这将军府里的人都不行。否则曹将军铁定会把帐算在您头上,若彼此有了怨气,这日子还怎么过?”
王夫人被说到了心坎里,感觉这就是知音呀,忙不迭地点头称是:“谁说不是呢,要不我怎么能一个人生闷气?”
“可要是来了一伙不相干的人,把您这侍女给抢了出去,那夫人跟这件事不就毫无瓜葛了?”
“不相干的人?哪找去?这可是许都啊,谁敢跑到将军府来抢人?”王夫人只是妒忌,智力可没受损伤,静怡这建议听着就不靠谱。
“唉,寻常自不会有人来,咱们这不是做戏么?趁着曹将军带兵在外,许都城内没那么多军士,悄悄把人带出府送走,将军回来他上哪找去?这回把这小火苗给掐了,日后他还不得收敛收敛?”
“嗯!这倒是个办法。可,静怡呀,这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去找人呀?”
“要是这样,我去问问师弟,让他找几个可靠的人来。人太多也不行,容易走漏消息。”
“对对对!可不是,这事可得保密。”王夫人一听有戏,不住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他们把凝月弄出府去,不会对她如何吧?这都是那死鬼搞出的事,凝月那丫头其实挺招人喜欢的。”
静怡心想这王夫人心地倒还不错,连忙解释:“那怎么会?师弟是行医之人,只会救人,哪会害人?夫人给她拿上点盘缠让她回家寻亲去,这府里少了件烦心事,您也算行善积德不是?”
王夫人这才放心,抚着心口说:“正是,正是。那就这么定了,你快些去找你师弟,尽快把此事办了。等演儿他爹回来可就没机会了。”
静怡心想我比你急,一口答应下来,辞别了王夫人,匆忙赶回医馆向刘禅报告。
“看来曹纯这位夫人人还不错。”刘禅见静怡马到成功,心里敞亮许多:“事不宜迟,就今晚动手。师姐你辛苦辛苦,再去一趟曹府,跟王夫人把时辰约好。晚上便让邓大哥与王大哥去,把大姐给接回来。”
邓艾见刘禅和静怡三言两语就把抢人变成了接人,不得不佩服,公子这攻心之术的确高明。有了王夫人主动配合,本来风险极高的一件事瞬间成了过家家,突然间整个形势又变得轻松起来。
入了夜,下弦月像根钓钩,被看不见的丝线拉扯在半空,隐约散发着微弱的银光。
邓艾再次潜入曹府,其实说潜入都是夸张了。今夜晚饭时王夫人命厨房给下人们加菜加酒,一帮家丁喝了个不亦乐乎,早早都去睡了。邓艾无惊无险地找到刘若蝉的房间,轻轻撩起窗角向里面偷看,屋里只有若蝉一人,对着油灯若有所思。邓艾不再犹豫,跳窗而入,吓了刘若蝉一跳。
“你、你是何人?”
“嘘!”邓艾示意若蝉小声,轻声道:“阿斗派我来,跟我走。”
这几个字邓艾练了许久,说得倒也利索。刘若蝉正为纳妾这事烦恼,听说是阿斗派来的,立刻看到了救星。啥也顾不得了,站起来就跟邓艾走。
两人轻手轻脚(其实完全没必要)摸到侧门,打开闩顺利出府。等在外面接应的王双迎上,三人穿街过巷躲过巡夜的兵丁,悄悄回到益汉堂。
此刻静怡已经跟红缨出了城,刘禅和孙尚香坐镇医馆,同样也给佣人们加了餐,把这帮人喝的东倒西歪。
进了房间,若蝉这才见到长大了的弟弟。虽只三岁,眉宇间已有英雄之气。如此年幼,就敢跑到许都来找到自己,这份气魄和胆量又岂是常人能比的?
“阿斗!”还没介绍,若蝉已扑上前一把抱住了弟弟。两年多来,那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的思念一齐破防、宣泄而出。
“大姐。”刘禅反抱住若蝉,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乱军之中,姐姐让母亲带自己先走。两年不见,大姐却不再是小姑娘的样子,神情之间满是幽怨。
旁人识趣地离开,留下姐弟俩单独说话。若蝉抱了好一阵子,才松开怀抱,把身子向后侧侧,扶着弟弟的肩膀,破涕为笑:“让姐姐看看,都这么大了。分开的时候还只会咿呀学语呢,现在都成神医了。”
“大姐,父亲一直在寻找你和二姐的下落,直到最近才有了消息。二姐在汝南也已寻到,等你回去便可一家团圆了。”
“当真!”听说若娟已经回了家,刘若蝉简直比自己逃了出来还高兴:“太好了!妹妹当时崴了脚,我一直担心她走不远被人捉了。”
“二姐藏在暗处,被前往汝南的屯民找到,就一直寄住在邓大哥家里,方才进曹府找你的便是他。”
“爹和娘呢,还好么?”
若蝉还是问到了父母,刘禅一时语塞,寻思着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姐姐实情。
似乎是觉察到什么,若蝉的表情紧张起来,摇晃着弟弟追问:“阿斗,爹和娘怎样了?你说呀?”
刘禅被晃得呲牙咧嘴,小声回答:“爹挺好的,与曹操在赤壁决战后,咱们便占据了荆南四郡,刘表旧部多来相投,已经安顿下来了。”
“啊!那就好。娘呢?身体可还康健?”
“娘——,娘,她——”
刘若蝉呆住了。
弟弟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问题,娘肯定是出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
“娘怎么了?娘怎么了?你说呀!”若蝉急得提高了调门,眼泪已经要下来了。
刘禅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件事早晚瞒不住,还是说了吧。
“长坂坡之后娘便一病不起,时好时坏拖了一年。去年这个时候——”
刘禅话没说完,若蝉已经泪如雨下。两年的寄人篱下早已让她的神经高度敏感,不用听完便知道娘已经不在了。
“娘——”,若蝉悲呼一声,声音虽不大,听在刘禅的耳中却像是拿把钢锯往心头割下。
“大姐,娘临终时,嘱咐父亲和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回你和二姐。所以一有你们的消息,我便来了。”
刘禅的眼前也已一片模糊,用袖子擦了擦泪,从怀里取出那天交给静怡的玉镯,戴到若蝉的手上。
“娘说了,这对镯子留给你和二姐,戴着它就像娘在身边一样。”
“娘——”,若蝉已经说不出话来,只会轻啜着喊娘,把那只玉镯捂在心口,不肯松开。
“姐,纵有千般悲伤,暂且收下。咱们还没脱离险境,快去歇一会儿,天不亮就得出城。”
若蝉点点头,含着眼泪再看看弟弟,伸手擦去弟弟和自己的泪水。
“阿斗,长成男子汉了。娘若有知,定为你高兴。”
“姐,放心吧。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你!”
姐弟俩就在刘禅房中和衣而卧。寅时四刻,孙尚香来敲门,众人收拾整齐,悄悄离开益汉堂,往城门口出发。
顺利出了城门,红缨等人早已等在城外。于是众人一起上马,不做任何停留,向南飞奔而去。
天明以后,益汉堂的佣人伙计们照常起来扫洒收拾,开门营业。却迟迟不见少爷和静怡小姐出来。门口等着看病的人已经很多了,医生不在这生意还咋做?
伙计见形势不对,忙叫佣人去后院找人。那佣人去了半天才慌慌张张跑出来,说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可能?昨晚不是还在?”伙计以为是对方偷懒不好好找。
“谁说不是呢?不止少爷,连静怡小姐,还有少爷的两个随从都不见了。后院一个人都没有!”
伙计这才发觉情况不对,慌忙跑去后院再看,果如那人所说,后院早已不见一个人影。
“这可咋办?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呢?少爷不在谁给看?”
伙计彻底没招了,只得跑到前面对病人们说,神医今日有事,暂不营业。一面让人重新关门上板,一面急急忙忙赶去府衙,报告人口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