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志在报国,只在许都开个医馆岂非屈才?”曹丕突然冒出这句,不知何意。
“在下年幼,开医馆已是力不从心,焉有精力再想其他?公子过誉了。”
“哈,后日吾便要随父相去邺城。吾意明晚在此设宴,以谢先生对曹氏之恩,还望不要推辞。”
刘禅低头想了想,没说来也没说不来,问道:“不知公子设宴,都请了哪些贵客?”
曹丕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由一怔,心想这娃娃对宾客还有要求么?
“都是吾家宗亲,文烈、子丹等,自己人。先生可有异议?”
刘禅心想你们家的事我哪敢有异议?忙说不敢,问清楚开宴的时辰,告辞回去。
曹丕客客气气送走了刘禅,转回客厅。见有一人从屏风后走出,三十多岁模样,长脸八字胡,面色略黑,两道剑眉,一双细目,满脸透着精明。
“长文,你看这位娃娃先生如何?”
“此子谈吐不凡、眼光独到。这般年纪便有此等见识,乃群平生仅见,前途不可限量。只怕那号称神童的周不疑与他相比,也要落了下风。这等人无论如何不能留给冲公子,能拉拢最好,若不成,必须除掉。”
说话这人姓陈名群,字长文,许都人。陈家是颍川望族,陈群的爷爷陈寔是东汉名臣,桓帝时曾任太丘长,因党锢之祸累次入狱,后屡次拒绝朝廷征辟,于八十四岁高龄卒于家中。出殡时致悼会者三万余人,车数千乘。中郎蔡邕撰写碑铭,大将军何进遣使致词,无愧一时名士。
其父陈纪曾任五官中郎将,后迁侍中,任平原相。汉帝入许后,拜陈纪为大鸿胪,掌九仪。建安四年,陈纪因病去世。
陈群完全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才干,自幼就聪明过人。其祖陈寔常奇异之,谓乡里父老曰此儿必兴吾宗。
刘备任豫州牧时,曾征辟陈群为别驾。陶谦病重,欲以徐州相托,陈群劝阻刘备说,袁术势力尚强,又有吕布在后窥伺。即便得了徐州,向东未必能敌袁术,还要防备吕布偷袭后方,这地方守不住,不要也罢。
刘备不用群言,后果如陈群所料,后悔不迭。吕布兵败,曹操征陈群为司空西曹掾属,从此侍奉曹氏。曹丕知群有识人之明,常与他亲近,陈群也就成了曹丕的头号心腹和参谋。
陈群这番话出口,曹丕也深有感触,点头说:“不瞒先生,吾总觉此子有王者之气,不似居于人下者。观他言行,开阖有度,又每每出人意料,虽只是个幼童,却也令人生畏。”
“公子慧眼如炬,合该如此。此子切不可轻忽,否则恐后悔莫及啊。”
“先生放心,成就大事之前,吾不会有丝毫大意。明晚宴席,我再试探试探,看他心意。”
刘禅自然不知道这俩人在背后的算计,此刻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曹操搞这个铜雀台盛会,表面上是公款吃喝,实则大有深意。喜爱三国历史的他知道,这一手是在有计划有步骤地将国家的权力中心从许都剥离出来,向邺城转移。
如此一来,既可以甄别出目下这些大臣哪些是忠于汉室的、哪些是忠于曹氏的,又能够进一步削弱皇帝在臣民中的威望,为自己继续攫取权力扫平障碍。
这样的话,有个人的立场就很尴尬了。自己必须想个办法帮他过了这个坎。
这人自然就是王佐之才的荀彧。
一出曹丕的府第,刘禅就想到此事。若荀彧去了邺城,那帮拥曹的官员集体劝进,到时候他附和也不是、反对也不是、不表态也不是,可就没法做人了。
回到医馆,刘禅交给王双一个小包裹,叮嘱他偷偷赶去尚书府,将包裹当面交给荀彧。
王双领命而去,刘禅独自坐在房内,又在想明晚去曹丕府上赴宴,得想个办法跟曹休套套近乎,好寻找姐姐的线索。
想着想着,竟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次日早晨,刘禅被王双叫醒。得知包裹已安全送到荀彧手中,刘禅这才放心。与王双一起吃了早饭,还没去前面坐诊,尚书府的人就来了。
“金神医,小人乃尚书府仆役。我家老爷今晨腹泻不止,还请神医前去看看。”
刘禅心知肚明,点头答应了。告诉伙计今早只卖药、不看诊了,便与王双赶去尚书府。
荀彧此时对刘禅的立场已十分清楚,这娃娃神医绝不是曹丞相的人,故此说话也没了戒备。
“亏得先生周到,否则这戏荀某还真做不好。”
“令君,这巴豆致腹泻极快,令君还须多饮水,以免虚脱。”
“唉,若不如此,真到了邺城,荀某怕是只能以死明志了。”
“令君,万不可有此想法。这三尺黄土,谁知五百年前归谁?留得人在,自有路走。子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岂可轻易厌世?”
“还是先生豁达,荀彧受教。”
荀彧答应一声,忽然有了感觉,抛下刘禅又去茅厕了。刘禅连连摇头叹气,心想在这没有手纸的时代,这一招屎遁也不见得轻松,差不多算得上是苦肉计了。
从尚书府出来,刘禅本想再去找徐庶。但昨天刚刚去过,今天再去怕引人怀疑,只得作罢。
“子全兄,回医馆吧。”
“诺。”
王双驾车将刘禅送回了医馆,馆内早已挤满了人。虽已通知暂不看诊,病人们还是等在堂内不肯离开。其中有许多是从乡下天不亮就赶来的,因为听说许都的金神医非但医术高明,对穷人还有照顾,故此不惜远路,自然也不肯轻易离开。
刘禅看这情况,顾不得喝口水,立刻开始看病。一个伙计招呼众人排队,另一个则等着看方抓药。
几人一直忙到中午,还有十几个人没排上。王双来劝刘禅先去吃饭,刘禅摸摸肚子,再看看那等的可怜巴巴的十来位,都是农户打扮,显见不是有钱的。
“拿这些钱,去买些吃的回来,让病人们先吃。我去吃个饭再来接着看完。”
刘禅从柜台取出一串铜板,吩咐伙计。那小伙计不由争辩:“先生,咱给穷人看病不收钱也就罢了,怎么还管饭?如此下去,这医馆能开几天?”
刘禅心想本来也开不了几天,这些病人一看就是远路来的,回头病没看好再饿出个好歹来,良心何安?再说徐军师不是让我尽量张扬么,这么干不是一举两得?
“你少抱怨两句,先生说干啥就干啥,轮得到你来多嘴?”另一个年纪较大的伙计训斥这位,转身对刘禅道:“先生自去用饭,这里交给我等,保证饿不着他们。”
刘禅点点头,回房吃饭去了。那些等着看病的人见先生走了,一个个呆在当场,不知该走还是该等。
“诸位乡里,我家先生忙了一早上,也得进去用饭休息片刻。先生吩咐,着我去买些吃食,让大家吃饱了,等先生出来接着看病。”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
“金神医真是救命的神仙啊,免费给我等医治,竟还管饭。这、小人这是什么造化,能得神医如此照顾。”
“神医济世为怀,这活命之恩可得记在心里。”
“正是,正是!记得神医的好,若来日有报恩的机会,小人们当尽全力。”
……
顾不得一群人的七嘴八舌,伙计去街上买了些大饼酱菜,给排队的人一一发了,自己也转进后院吃饭。
刘禅与王双吃过,交给王双一块竹片,让他跑一趟徐府交给徐庶。自己则顾不上休息,又回到前面接着给人看病。
等把来的人全看完,天也到了申时。刘禅揉揉酸痛的肩膀,起来活动活动,放松一下身体和精神。
王双从徐府回来,带回了徐庶的回话。他一早便以母亲身体不适、不便远离为由,推掉了邺城之行。
“嗯,知道了。”
刘禅闻言没有多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腰带里取出两块碎银交给王双,道:“子全兄,此刻无事,你且去街上随便走走逛逛,我回去睡一觉缓缓。”
王双头摇的像拨浪鼓,连忙摆手拒绝:“公子这是做甚?邓大哥他们不在,王双岂能丢下公子独自出去游玩?公子累了便去歇着,我守在外间便是。”
“这可不是游玩,这是任务。”
“啊?任务?啥任务?”
“以后你没事的时候就多出去,街头巷尾地四处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从长坂坡来的人的消息。子全兄在市井长大,这事你最合适,别人哪干得了。”
“啊!原来如此!好,公子吩咐,王双去办便是。”
王双说罢转身要走,刘禅追上一步,死活把钱塞给他。总不能让人贴钱办事吧。
王双也知道这位公子的脾气,这钱非收不可,也就不推辞了。拿了银子就往那人多繁华的地方去。
刘禅回屋补了个下午觉,睡得昏天黑地,还是王双回来给他叫醒。
“公子,将军府派了车,来请公子赴宴。”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哎,正睡得香呢。”
“戌时三刻了。公子要是不想去,俺去回了他。”
“回来回来。得去,等我更衣。”
“诺。”
赴宴,尤其是这种贵族的宴会,得穿的体面一点。刘禅也知道今晚这宴会肯定不是吃饭那么简单,着意打扮了一下,与王双上了曹丕派的马车。
“公子,咱不用自己的车么?”
“五官中郎将派的车,你都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这去时容易,回来咋办?”
“哈,子全兄,你可别小看曹丕公子。人家管接,莫非还不管送么?放心吧,回来还是坐这车。”
“但俺还是喜欢给公子驾车,像这样坐着没事干,浑身别扭。”
“放心吧,有你大展拳脚的时候,现在就委屈委屈吧。”
王双咧着大嘴嘿嘿一笑:“公子咋吩咐,俺就咋办,没啥委屈。”
马车进了府门,有侍女早已等在外面,向马车施礼道:“恭迎先生。主人已在大厅等候,请先生下车。”
刘禅推帘下车,由那两名侍女领着到了客厅。抬眼一看,心说曹丕你小子不老实,明明说只有曹休曹真,这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曹丕看到刘禅,表现得十分热情,亲自迎到门口。
“大公子,在下迟到了,请责罚。”
“先生是贵客,来了便是给我面子,何必自责。”
曹丕说罢,拉起刘禅的手走进大厅,开始一一介绍今晚的嘉宾。
今晚这些人可都是闻名遐迩,个个都是三国志里挂上号的。曹休和曹真自不必说,还有桓阶、陈群、辛毗、夏侯尚,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更让刘禅惊奇的是末席这位三十岁左右的儒生,细长脸、短炸眉,一双斜吊的狐狸眼又扁又长。中等鼻梁,但山根很厚,胡须又长又直,垂到颈下。
一说姓名,竟是鼎鼎大名的司马懿!
听到司马懿的名字,刘禅明显惊了一下。曹丕看在眼里,奇怪道:“金公子初到许都,莫非认得仲达?”
司马懿也觉得奇怪,开口问:“在下极少出门,并未见过金先生,先生何故惊慌?”
刘禅听司马懿的声调,又尖又硬,心想这司马懿果然一副异相。虽不知是不是鹰视狼顾,但肯定绝非善茬。
想归想,嘴上还需客气,拱手答道:“先生天生异相,乃大富大贵之命格,小子失态,请恕唐突。”
“哈哈哈哈”,曹丕闻言被逗乐了,大笑着调侃司马懿:“仲达,你这模样吓到小先生了。以后还是多笑笑,少板起面孔的好。”
司马懿难得的挤出笑容,答道:“金先生勿惊,懿虽不善言笑,也不多事。今日只是来凑个热闹,先生是主宾,不用理会在下。”
刘禅心想不用理会你那可是要倒大霉的,别人不知道你啥底板,我还不知道么?
嘴上却连说不敢。
宾客介绍完,曹丕将刘禅让到主宾的席位,众人都落了座。随着钟磬声响起,宴会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