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用了三天鳖甲丸和青蒿汁,症状已大大缓解。非但不再昏迷,还能够吃些汤汤水水,人也精神了许多。环夫人内心欢喜,对刘禅更加恭敬。
再过十日,人已能下床活动,说话行动与生病前一般无碍。刘禅看他气色,再诊过脉,对环夫人道:“公子已无大碍,再以补药将养月余即可。小子也请告辞了。”
环夫人连忙道谢。那曹冲瞅着刘禅,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拉着母亲的衣袖道:“母亲,金先生医术盖世,何不就请留在相府,日后再遇顽疾,却向何处找寻先生?”
环夫人本就是这个心思,闻言连忙点头:“冲儿所言甚是,金先生何不举家搬来许都,有丞相照拂,岂不好过别处?”
刘禅心说你想得美。就你曹家人长了心眼?救你一命,你还想留下我使唤一辈子么?当即摇头:“夫人,小子这点浅学难登大雅,还须回去和师父多加修习。否则学艺不精,将来害人不浅。”
这话绵里藏针,你们想留下我不就为了看病么?要是老子看不好,你还留我不?
环夫人闻言默然,又是曹冲接道:“那不如请先生写封信给仲景先生,就请仲景先生也来许都,岂非两全其美?”
刘禅心想你这家伙当真人小鬼大,留住我还不算,还想连我师父一锅端了?你们曹家倒是两全了,我却一点儿都不美!
转念一想,自己来许都为的是找人,若有相府相助,岂非事半功倍?不如假意应允,等找到大姐再作打算。
于是答道:“家师年事已高,难以长途跋涉。待我先向师父禀明,看他老人家意思如何,再做决定。”
曹冲见刘禅没有回绝,知道适可而止,于是转换话题道:“还请在相府多待几日,父亲要亲自设宴相待,以谢先生救命之恩。”
刘禅闻言暗暗合计,心想搬你爹出来给我上眼药么?别说我爹跟你爹这死对头的关系无解,就算我只是个大夫,就冲你爹弄死华佗这事,我也不能留下来等他祸祸。不过见一见这个名传千古的奸雄倒也不妨,毕竟来了一趟相府,若连曹操面都没见,别说还真令人遗憾。
想到此点头应允:“公子美意,却之不恭。既如此,在下就再叨扰些时日。”
“甚好,甚好。”环夫人闻言喜笑颜开,匆忙出去准备,留下刘禅与曹冲二人。
“先生除了医术,还有什么涉猎?”曹冲开口发问,与刘禅闲聊起来。
“公子见笑。在下天资愚钝,学医已力有不逮,焉有余力涉猎其他?”刘禅倒不是谦虚,但须藏拙以免招祸。
曹冲不信,哈哈笑道:“观先生言行,与年纪全不契合。从容大度,风流俊雅。若说只懂岐黄,让人如何能信?”
刘禅心想曹公子你聪明是聪明的,但如此没有城府想啥说啥,只怕将来遭你那个心机深似海的兄长算计。
“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向公子请教。”
“先生但请直言,冲必知无不言。”
“这疟疾虽在许昌城内流传,但范围不大,影响很小。且聚集在贫民区,公子鲜少出门,不知是如何被感染的?”
“这——”
刘禅要是不提,曹冲倒也没多想。现在让这样一问,不禁也起了疑心。
这件事的确蹊跷。
“先生之意是,我此次染病并非意外?”
“在下焉敢妄言?只是从医者的角度分析,觉得公子染上疟疾这事机会太小,觉得奇怪罢了。”
曹冲闻言沉默不语,低头思索起来。事情牵扯到他人身安全,也就顾不上动心思去想留下刘禅的事了。
“来人,请周公子速来相见,就说我有急事。”
曹冲叫来下人,急忙去请什么周公子。刘禅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多问,静静待在一旁,边喝茶边看曹冲干啥。
大约半炷香功夫,下人领进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身材不十分高大,却甚是匀称。白面短髭,浓眉大眼。那双眼睛就与曹冲一般无二,滴溜溜转个不停,显见也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
“公子大病初愈,有何急事唤不疑?”那青年向曹冲施礼问道。
曹冲先没回答他,而是向刘禅引荐:“金公子,我来引见。这位兄长姓周名不疑,字文直。零陵重安人,乃刘表别驾刘先之甥。聪明敏达,年仅十七已着有文论四首,实吾辈少年之佼佼者。”
刘禅当然知道周不疑,还知道曹冲这次要是没救过来,他很快就会被曹丞相送去见曹冲。不由认真打量了一番,拱手道:“周公子大才,小子有礼。”
周不疑见刘禅小小年纪,曹冲却对他礼数周到,不由好奇。曹冲看周不疑神情疑惑,笑着介绍:“这位金斗先生,乃医圣张仲景高徒。此次冲得痊愈,皆赖先生妙手。”
周不疑这才明白,向刘禅施一大礼:“先生救得公子,实乃社稷之幸。先生之恩,泽于黎民,请受不疑一拜。”
刘禅心想周兄你拍得好马屁,难怪曹冲跟你一个鼻孔出气。赶忙还礼:“此医者本分,周公子过誉。”
见过礼,曹冲邀周不疑落座奉茶。这才将方才刘禅的疑问说了出来,请周不疑帮忙分析。
周不疑闻言双眉紧锁,仔细回忆曹冲病倒前发生的事,缓缓说道:“虽无确切证据,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金先生所虑确须重视。”
“倘真是有人陷害,周兄以为何人最有嫌疑?”曹冲问道。
周不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刘禅,问:“敢问金先生,若非先生到此,曹公子有几成生还的可能?”
“这——”刘禅闻言顿了顿,心想若按历史,曹公子就该挂了。但现在没挂是否全是自己的功劳,那他自己也不好说,又怎好拿去跟人吹嘘?
“公子病情的确危急,若再拖延半月,未能及时用药,怕有性命之虞。”
这等于坐实了曹冲救命恩人的身份,曹冲闻言再向刘禅道谢。周不疑点点头,这才回答曹冲的问题:“既如此,公子只需问问,若公子在,对谁最有害;若公子不在,对谁最有利。便可知谁最有嫌疑。”
曹冲闻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踱起步来。忽而停下,紧盯着周不疑,神情竟似有些紧张:“周兄之意是,这人是为了……”
曹冲话到一半闭口不言,周不疑却听懂了,点头默认。
“这、怎么会?我只是庶子,更是年幼,他有什么必要……”
又是没头没尾地说一半话,但刘禅已经心知肚明。这俩人是怀疑曹丕动的手,只是当着自己这个外人不便明说而已。
“公子天纵英才,又深得丞相偏爱,引人嫉妒有何奇怪?虽只是猜测,并非全无可能。公子虽渡此劫,日后还须谨慎啊。”
周不疑言之惴惴,曹冲心有余悸。闻言眼皮一跳,叹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真是如此,只怕防不胜防啊。”
刘禅见他们说到夺嫡这种敏感话题,心想这是非还是少沾为妙,否则被曹操知道不知又惹出什么事来,于是起身找个借口先溜了,留下曹冲与周不疑二人发愁去。
刘禅出了房门,先去找孙尚香。俩人出了相府,去客栈找邓艾。红缨送邓夫人与刘若娟,算算日子差不多该带着娘子军到许都了。邓艾这几日得守在接头的地点,免得人来了联系不上。
邓艾点头表示明白,刘禅看着眼前这人,从里到外换上新衣,已没了屯民时的落魄。举手投足透着英气,隐隐已有大将风度。
交待完此事,刘禅与孙尚香便同骑一匹马出城往西,去椹涧村找华佗。如果说张仲景是内科圣手,那华佗就是外科神技。他在这个时代就能进行外科手术,可说是医学史上的第一人了。这里面的价值曹操或许不懂,但刘禅却清楚得很。
哪怕只是为了拯救这门技术,他也必须得想办法把华佗给撬走。
许久没有活动,孙尚香早就浑身发痒。这一出了城,那还不撒开了跑?两人一路疾奔,大呼过瘾,相视大笑。
将近日落,到了椹涧村。华佗在此地无人不知,找个路人一问,立刻就问到了,不消片刻便来到门前。
这是个数间瓦房围城的二进院,前面空出来作为诊室,一旁的墙壁上摆满了药格。后院则是华佗居住之所。
刘禅见院门开着,也无人通报,就与孙尚香直接进门,往后院去找华佗。
到了内院,见华佗正坐在院中,拿着一张绢在画。刘禅远远行礼,唱诺道:“学生见过华先生。”
华佗闻声抬头,见是刘禅,大笑道:“娃娃,言出必行,当真来了。好!好!”
说罢起身,拉着刘禅去内堂坐下。孙尚香却不愿坐,去看墙壁上挂着的各种人体图、经络图,不由痴了。
华佗也不管她,只跟刘禅说话。
“娃娃,那日我便想细问,只是在相府不便。今日既来,快说说,你师父醉心救治、所着颇丰,为何却有了开馆授徒之意?”
刘禅闻言放下茶杯,恭敬答道:“回先生,当日在长沙防疫,弟子亦有参与,因医者不足捉襟见肘。左将军公子对家师言,医者救人疾苦,实国家之栋梁。惜收入微薄、地位低下,以致从医者寥寥,而医术亦参差不齐。若能由国家出资,集中优异者办学授徒,培养出一批精湛业者,享受官员待遇,甚至直接为官,建立一套医疗体系。使县有医院、乡有诊所,学医者有门报国,百姓有医治病。则必可强健人民,富裕国家。家师有感于此,故辞了长沙太守之职,回公安开馆授徒,只为实现这一鸿图。”
华佗看了一辈子病,对医生的状况感同身受,听了刘禅的一席话,不禁激动万分,连手臂都颤抖起来。
“左将军公子当真这么说?太好了!太好了!此真乃医者之福啊!”
“先生在上,弟子岂敢妄言。若非如此,家师又怎会耐着性子授徒?此事虽未正式推行,但已获左将军认可,开馆之费用亦由将军府承担。”
“好!好!左将军果然非常人。这等远见、这等胸襟,令人向往!”
“先生。家师在公安时便曾说过,他所学皆为内法,与先生的外科全然不同。若能得见先生、当面请教,人生无憾矣。先生若肯屈尊往公安一行,家师必定欢喜。如能留下共成此伟业,当为医者先驱,可使万世敬仰。”
“哈哈哈,你这娃娃,你便不说,老夫也要去公安看看。此天大的好事,老夫行医一世,岂能错过?我看事不宜迟,待我收拾收拾,这两日便动身南下。”
刘禅闻言,起身施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与华佗:“先生肯南行,乃苍生之福。弟子已向家师修书一封,烦先生转交。待弟子办完此间私事,再回公安向先生讨教。”
“好!那就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