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马卡斯城的银匠安东订制的模具，在游戏里，是盗贼公会系列剧情中的一件任务物品。
安东从木精灵的老家瓦伦伍德订制了一件银器模具，并委托一支虎人商队运送，这群虎人在途经松木了望塔时不幸被里盖尔打劫。小剑齿虎似乎对这次行动非常得意，特意在给老爹的信中提及，而老爹的表态非常诺德，他说虎人本就不该出现在天际，死了也就死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模具毫无价值，里盖尔也一直没能将其转卖。在游戏里，安东雇佣盗贼公会偷取此物，而他也会在任务完成后，成为公会在马卡斯城的销赃人。而在异世界里，里盖尔洗白上岸，在分家大会上，这东西被我扣在手里。
我此前专注于佛克瑞斯领的发展，和马卡斯城没什么交集，双方在内战中又是对立关系，所以早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官面上的沟通渠道已经断了，那不正是左道旁门的用武之地吗？偏偏又有一位极擅鸡鸣狗盗的专业人士，正蹲在我的身边。这饭都喂到嘴边了，竟还得让人帮忙把嘴撬开……
我揉了揉阿吉斯毛茸茸的猫头。
“你们兄妹俩现在去找瑞撒德，跟着他的商队去马卡斯城，然后托人找一个叫安东的银匠，问问他想不想要这玩意儿。然后由他想办法，把阿吉斯弄进城去。”
“如果他不要呢？”
“那你们就告诉他，南边的商路不通，再订制一百个也送不到他手里，如果不想要这个，你们就会毁掉它。”
二猫点点头。
“那阿吉……我进城之后，是要打听海尔吉的下落吗？”
“你一个虎人，恐怕很难出面做什么事。你让安东联系宫廷法师卡赛默，再通过他找到老洛特，把海尔吉的情况告诉他，让他们设法营救。如果你能在城里潜伏下来，就等一等后续的结果。如果不能，就尽快出城，跟着商队走，尽量不要单独行动。我不急着知道答案，只希望不要再有人出事，让哈由陪你们一起去，他的经验丰富一些。”
看着两只猫离开房间，一股无力感涌起，我叹了口气，跌坐在地上。现在连海尔吉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说什么设法搭救，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我随手翻看小丫头的魔法笔记，盯着她时而娟秀、时而疏狂的字迹，满心悔恨。如果当时自己再坚决些，未必不能将她拦下，何苦事后发愁？
交接各项产业要忙叨小半个月，我虽然不用管具体事务，却也留在这里，美其名曰沟通协调，实则只是藏在屋里，省得去和看不惯的人虚与委蛇而已。
这天上午，我本打算结束冥想后出去活动活动，却被艾瑞克堵了回去。他搬着一箱酒，络腮胡子遮了半张脸，显得非常憔悴。
“洛克尔，我来给你赔不是。那天是我心急，错怪了你。”
我把他让进屋内，又吩咐厨房弄几个下酒菜来。艾瑞克打开两瓶酒，也没去拿酒杯，就这么举着瓶子和我对碰了一下，仰头灌了一大口。
“我前阵子去了老家，粮食已经发给乡亲们了。听他们说，好像是巴尔古夫领主派人偷袭，点着了粮仓。那边的守军射死了三个雪漫领的士兵，其他人逃走了。火势本来不大，谁知道前线的帝国军团被你们逼退，都住到了镇上，这才闹了饥荒。要不是咱们反应快，今年还真的会饿死人。”
他边说边摇头叹气，又再次向我道歉。我做贼心虚，连忙假装大度，表示这事已经翻篇儿，大家还是好兄弟。
“我听说你要结婚了？是和一个男爵的女儿？”
“准确地说，是他的私生女，而嫁妆是我的全部产业。”
我朝着屋门努了努嘴。
“外边那些人，就是来办交接的。”
艾瑞克倒吸了一口气。
“你不是自愿的吧？”
我无语冷笑。不愿意又能如何？丹格尔当初就没打算容我讨价还价，最终还是我小题大做，抓着男爵一家的态度闹脾气，才换来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承诺。
“洛克尔，我有个猜测……”
艾瑞克走到门口，左右望了望，又反手将门关好。我突然记起，他曾在一个雪夜把我拽到屋外，也是说自己有所怀疑。而就在那时，莱妹和阿吉斯告诉我海尔吉被俘的事情。此后一个多月，我俩竟再也没找到机会，继续那天没能开启的话题。
当时就支支吾吾，现在又小心谨慎，我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恐怕不是什么好话。
“你说，洛克尔，你会不会是丹格尔的孩子？”
我喷了他一脸酒，随即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你小子也是我妈看着长大的，居然编排起她来了？！”
这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尽管我不是洛克尔本尊，胃里却还是一阵翻搅。艾瑞克倒是没什么情绪，似乎是早就料到我会如此。他抹了一把脸，起身将我按回椅子里。
“我不是说唐娜大娘和那老头儿有什么事，我是说你。”
我没能挣脱那双铁爪，只好赌气不搭理他。
“洛克尔，我知道这话不中听，但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安吉已经告诉我，你和领主夫人从前是干什么的。那人家一个贵族，还曾经是领主，凭什么信你这种人？”
“我获悉了他家族的丑闻，还帮他料理了此事，我们为此损失了十几个弟兄。”
艾瑞克显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略一思索，目光却更加坚定了。
“不瞒你说，战友团在佛克瑞斯领也是有情报来源的，但我可没打听出斯图恩家族有什么丑闻，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说起来，到底是什么丑闻？”
“我答应过丹格尔，不会再说出此事。”
艾瑞克点了点头。
“也是，你要顾及家族的声誉嘛。不过，别管你的消息从哪里来，能知道这种事的人肯定是丹格尔的心腹，把消息透露给你，八成就是出自他的授意。”
我很想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但又找不到能说通的理由。而且我也没想明白，老狐狸何以对我如此信任。我对他的了解越深，就越觉得我们初次见面的场景透着诡异。连我都知道反复试探施泰因和莱迪亚，那老奸巨猾之徒又怎会轻信一个陌生人？可若是没有他的支持，我在佛克瑞斯领的发展绝不会这般顺利。
而我甚至记不清，他从何时开始，用“我的孩子”来称呼我。诺德人的长者喜欢把年轻人叫做“孩子”，关系亲密者也确实会加上“我的”二字。但我和老狐狸真的亲密到那种程度了吗？即便是，那又是从什么时候，经历了什么事情，才如此亲密的呢？
艾瑞克见我沉默，也只是摆了摆手。
“就算没这档子事。你再想想，连我都能看出来，领主夫人那个孩子是你的，丹格尔那么精明，会不知道？若是女孩还好说，可偏偏是个带把儿的。这孩子只要活下来，就是领主的长子，将来要继承领主之位的！如果不是他家的种儿，他早就下死手了，对外说孩子夭折不就完事了？还能像现在似的，让夫人抱着到处露面？”
我被戳中心底最大的恐惧，脸色变得很难看。艾瑞克又塞过来一瓶酒，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瞧把你吓得，孩子这不是没事嘛。所以，小苏尼尔肯定就是斯图恩家族的后代。哦，对了，说起这个名字……”
艾瑞克拎起一片鹿舌，丢进嘴里。
“这次回去，在我爹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他说你家是外来户，唐娜大娘搬到镇子上时，就已经守寡了。你当时年纪很小，可能一两岁吧。她和苏尼尔大叔一起带着你……”
“你打住！我不许你再编排苏尼尔！”
“我不是编排他，而是他终身未娶，你不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我家挺穷的，娶不起媳妇不是很正常吗？”
“可并不是一直穷吧？苏尼尔大叔很会做生意，我爹说他那人，一看就不是庄稼把式。你跟着他跑过几年，应该知道他不缺钱花。而且，当时唐娜大娘和他都还算年轻，镇上的人一度给他俩做过媒……哎？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艾瑞克见我瞪眼，赶忙解释。
“就是给他们分别做媒，但这俩人最后也都没有成家。你说谁家是叔嫂在一起搭伙儿过日子的？但如果他们是丹格尔给你安排的养父母呢？是不是就说得通了？还有一个信息很关键，洛克尔，你知道丹格尔的长子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他倒是曾对我提起，说他的儿子在七年前去世了。这种事，人家说多少，我就听多少，不好过多打听。”
“可我知道。他的儿子和夫人是一起遇刺身亡的，这事当时闹得挺大。”
果然！我当时就猜测老狐狸的儿子不是正常死亡。
“抓到凶手了吗？”
艾瑞克摇头。
“那是黑暗兄弟会？”
“从作案的手法来看，不像。虽然具体的细节不清楚，但据说他们的护卫中出了叛徒。能买通领主的手下，这个人来头必然不小，绝非阴沟里的老鼠。”
至此，艾瑞克宣布，他已经揭开了我的身世之谜。
按他的说法，我是丹格尔的小儿子。在我很小的时候，老狐狸就意识到，有人在谋划刺杀他的家人。于是，他将我交给两个心腹手下带走。二人化名唐娜和苏尼尔，以叔嫂的身份来到洛里斯泰德镇隐居。之所以不用夫妻之名，大概是因为苏尼尔不敢自称是我的父亲，或者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我认祖归宗。
后来，丹格尔的长子果然遇害，于是他不得不寻找我作为接班人。考虑到斯图恩和霍里克两个家族的交情，艾瑞克认为，我和里盖尔的私情很可能是他们安排好的，目的是以此为纽带，维系我俩的盟友关系。而我所经历的种种冒险行动，其实只是老父亲的一片苦心：若此子无能，便让他安心做个农夫也罢，就不要来宫廷里送死了。
丹格尔先是与我分享家族的秘辛，试探我的勇气。在初步认可我的能力后，便将我这样一个农夫出身的盗匪，提拔成为佛克瑞斯议会成员，考验我的忠诚。进而安排我主管外交事务，在其他领地刷脸，借以提升威望。并且在我还只拥有骑士头衔的时候，就给了我一座城堡，来锻炼我经营和管理的能力。
潜入哈芬加尔领，成功带回老洛特，无疑又证明了我的个人实力。可以说，我交出的答卷基本令老人家满意。这样一来就解释了，他为何用我最敬爱的长辈之名，来命名我和里盖尔的孩子，又为何容忍这个孩子窃据世子的身份。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对我的补偿和奖励。
至于他突然插手我的婚事，而且不容我有任何反对意见，则更具极其明显的宣告意味：通常而言，这是圣灵赋予为人父者的权力。
如果自己不是主角儿，那我还挺喜欢这个充满了阴谋，又不乏温情的故事。
“那要这么说，丹格尔不应该全力支持我才对吗？他为什么以结婚为借口，夺走我所有的产业？”
“我说洛克尔，你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明白这点事？”
艾瑞克探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这其一，你小子有点本事，蹿红得太快，有人嫉妒了。所以丹格尔找个由头，把你的产业转给别人，这样就等于给你拉来一个盟友，同时又撇清了他自己和你的关系。”
“不是，他和我的关系有什么可撇清的？”
“你要知道，当初刺杀你哥的凶手没抓住，背后的主谋也没揪出来。这家伙很可能就在佛克瑞斯的宫廷里，正两眼通红地盯着你呢。弄不好，他还知道丹格尔有两个儿子，失踪的那个就和你差不多大。”
他又打开一瓶酒，润了润喉咙。
“你想啊，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和前任领主的小儿子同龄，突然就身居高位。我都怀疑你是丹格尔的儿子，真正知道内情的人，会不往那儿想？他这是为了保护你啊！”
他又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其二，他是在教你做事呢。今天他用在你身上的招数，以后你也可以用在别人身上啊。这叫什么来着？”
“言传身教。”
“对对对，你看看，你还是有学问，这是苏尼尔大叔教你的词吧？”
我无言以对。苏尼尔基本不认字，洛克尔本尊也不会读写，还是后来里盖尔教会我写诺德语的。
“你这些话，没对别人说过吧？”
“放心，我连安吉都瞒着呢。做兄弟的，怎么会去传你的闲话？”
“好吧。等这边的事忙完了，我去问问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