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自在立刻下车,如果不是不敢贪黑回宿舍,她才不会上车与刀玉兰同坐。
“你们!”刀玉兰大叫,“哥!你不管我了?我告诉父亲去!”
汽车停在一家已经打烊的饭店门口,林自在下车就看见暮色中饭店墙壁上写的几个大字,笑着指给刀齐风,“看,不怕炸牛肉馆。”
刀齐风也笑,“这正是你说的中国人的民族德性之一,幽默。”
这条上个月被轰炸过,饭店的屋顶是新修过的,也没有再挂牌匾,只在残留着轰炸痕迹的墙壁上,用大板刷写着“不怕炸牛肉馆”,看起来倔强又心酸,但更多是不屈和乐观。
“是,幽默是一种人生观,也是一种个人能力。人生在世,自在很重要,有趣儿也很重要,改天我一定要来看看这家店老板是啥样的人。对了,我请你猜猜,宋朝有个店铺名叫半遮面,是卖什么的?”
“卖扇子的么,我猜不到,究竟是卖什么的?”
“哈哈,我也不知道!”
两人并肩而行,边走边聊,谁也不觉寒冷,刀玉兰自己不敢坐在车中,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赌气地跺着脚走路。
刀齐风叹口气,低声说:“她这两年魔障了,从前是个挺可爱的丫头。”
“为情所困。”
“情什么情,盛德绝不会喜欢她这个类型的女孩,她也不了解盛德,也不了解自己,她并非真正爱慕盛德,无非是因为自小到大,他都不爱搭理她罢了。我妹妹最大的性格缺陷就是偏要追寻那些自身驾驭不了的、或者得不到的东西。”
这,的确是性格缺陷了。林自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二十米远跟着的刀玉兰,她的生母懦弱无能,嫡母心机深沉,在外读书时还好,恐怕回家后处在那个环境里,不会有什么好的影响。
“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珠子!”刀玉兰察觉她回头,恨恨地大吼。
刀齐风羞惭地低头,“我不常在家,再回来她就成了这个样子。”
林自在不在意刀玉兰,“你最近不去航校,就多关心一下她吧,她很没有安全感,或者让你父亲送她去欧洲留学,换个环境就好了。”
刀齐风听林自在轻描淡写的说着妹妹的事情,不由得自己也放松了心情,的确是,换个思路想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了。
“谢谢,我会和父亲建议的。之前我一直很苦恼妈妈和妹妹,却只知道窝在刀家,窝在春城想这个问题,还是你想得通透。”
“呵,你是关心则乱,而我是局外人,自然能客观看待。”
不知不觉到了文林街,邱鹿鸣又站在路口等着,看到林自在回来,迎了上前,“呃,静怡,今天刀老夫人遣人送来十万块钱。”
这都几年了,邱鹿鸣每次叫静怡这个名字时,还是会犹豫一下,或者喊得极不自然,从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过来,尊卑与避讳的概念深深扎根灵魂,挖都挖不干净。
“啊?你不会收下了吧?”林自在下意识回头看了刀齐风一眼。
“我,我推却不过......就收了,再说...”
“去拿钱来,还给刀少爷!”
邱鹿鸣撅着嘴慢吞吞回去取钱,刀齐风喊住她,对林自在说:“两位平日给人看病不也是收钱的,那我祖母自然也要付费,祖母那日准备了一对金镯一对玉镯来做谢礼,可惜被她自己砸了。再说祖母的命,怎么也不止十万块的,我们家还是占了大便宜!”
林自在还要推辞,刀齐风说:“如今的物价十万块还能买些实用的,你推辞的这几分钟,就又贬值了不少,弄不好我还得回家取钱补上!”
林自在扑哧一声笑了,“却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一半吧。”说着又示意邱鹿鸣去取钱。
“我父母平日最信西医,杨医生就是我家的家庭医生,他每年的酬劳也不少于十万块,你实在是不必客气的。”
“鸦片、宗教、西医,风靡的速度比飓风还快啊。”林自在感慨。
“是,国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比外国人期望的还要快。”
“其实西医也有它的优点,但毕竟新兴不久,还需要不断完善。而中医传承几千年,已经有成熟的体系,这不是西医可以比拟的,只是西医简单易学,效果明显,恐怕......”
刀齐风接口,“恐怕中医会遭受从未有过的劫难吧。”
两人对视,心有戚戚焉。
邱鹿鸣从宿舍走出来,没好气地把一个方块纸包塞到林自在怀里,林自在自顾拆开,拿出五沓给刀齐风,“老夫人的命千金难买,可当日发病也不至于太凶险,杨医生赶到的也及时,没有我,老太太最多就是落些后遗症、骂人不大利索、吃饭走路要人多伺候些罢了。呃,我目前还真有用钱的地方,就收一半吧。”
刀齐风只推让了一次就接过了钱,“那这份恩情我就替祖母记下,容后再报。”
他是真心实意说的,但林自在并没放在心上,她认为这种权贵之家,都不愿欠人情债,尤其这种救命大恩。刀家送来厚礼,无非就是想一次性了结,再无瓜葛。
五万块已经是巨额诊费,她不想给刀齐风留下贪婪的印象。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刀齐风,“这个是护身符,我一早求了两个,那个已给了梁玉成,这个给你,不管你还飞不飞,都希望你平安。”
“给我的?”
“嗯!飞行员专用!”林自在打趣,希望他不要想太多。
刀齐风珍重接过。
刀玉兰已经冲过来,“你俩在干啥?”
刀齐风飞快把钱都扔她怀里,手一翻,荷包不见了踪影。
刀玉兰慌乱地接住钱,还要再说,就听邱鹿鸣不紧不慢像是自言自语,“天都黑了。”
刀齐风笑了,对林自在说:“那我们兄妹就告辞了,改天再请你喝咖啡。”
林自在挥手与他告别,看他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邱鹿鸣嘟囔,“啧,可惜了,早知道盒子里是玉镯,我就不惹那老太太,砸了真可惜,就不知成色如何,金镯子也好啊,现在金价可都翻上天了!”
林自在把一沓钱拍到邱鹿鸣手上,止住了她的声音。
顿了两秒,她还是不服气,“金子翻,物价翻得更狠啊,这些年法币不要命地发行,越发不值钱,五万块很快就花光,十万块还能多撑两年!”
“你再大声点,让一条街都知道你有钱。”林自在把钱往书包里一塞,就进了公寓楼。
邱鹿鸣啪地一声,用钱拍在自己嘴巴上,左右看看,跟着跑进去了。